《暗暗仰慕他》


 第一章、她有在意的人(1)

    「下一站，槐城高中。」

    n市上空乌云密布，秋雨零零落落地从天而降。

    周芍跳下公车，用书包遮挡头部，小跑步至便利商店。她挤过店里的人群，想买一把伞，却很不巧地发现，最后一把伞落入了某位同学手中。

    她无奈地拍掉衣袖上的雨水，略显狼狈地走至一旁的冷藏区，伸手要拿一颗烤鸡饭糰时，碰巧撞上另一隻手。

    「抱歉，给你吧。」身旁穿着和周芍相同校服的女孩，先一步出声。

    周芍将手收了回去，「没关係，我选别的就行。」

    十六岁的周芍，什么都少了一点，话少了点，自信也少了点，骨子里最讨厌麻烦别人，喜欢的东西也总是让给别人。

    同学们总说，她活得过于拘束。

    周芍转头挑了鮪鱼饭糰，耳边传来女孩的声音，「谢谢你啊。」

    灰濛濛的云层遮蔽了天空，周芍走到外头的屋簷下，盯着眼前的雨幕，把手里的饭糰放进书包，再将书包从肩上拿起，准备一鼓作气衝进校园。

    「你要是没带伞，可以跟我一起撑。」

    周芍手边的动作一滞，映入眼的人是刚才拿走烤鸡饭糰的女孩。

    「到学校还有一段路，你会淋溼的。」秦小希说。

    突来的善意让周芍有些不知所措，但对方已经将她纳入伞下，她也想不到理由拒绝。

    周芍盯着透明伞面上大小不一的雨珠，慢吞吞地道：「把伞借给我撑，你也会淋溼。」

    秦小希顺着她的视线抬头看向伞面，「会吗？两个人挤一下，应该没问题。」

    周芍低着头，「谢谢。」

    「你是今年的新生吗？」

    周芍把书包掛回肩上，点了点头。

    「我是三年一班的秦小希。」注意到接近早自习时间了，秦小希示意她边走边说，「你叫什么名字？下次见面我还你一颗饭糰。」

    「不用了，那没有什么。」

    「当然有，不瞒你说，我好讨厌上学，一想到要来学校就很痛苦，如果还没吃到想吃的饭糰，我一整天都会非常沮丧。」

    周芍偷偷观察秦小希的侧脸，她说话的模样很真诚，让人感觉亲近。

    「学姊，我的名字叫周芍。」她不由得一笑，主动介绍自己。

    「哪个芍？」

    「芍药的芍。」周芍的手指在空中比划，「如果一颗烤鸡饭糰能让你的心情好一些，我每天都可以让给你。」

    ?

    再一次遇见秦小希，是在几天后的下课时间。

    周芍陪着一名要好的女同学到福利社买点心，女同学正在肉包和菜包之间犹豫不决，她打开玻璃门，蒸气从蒸包机里散了出来。

    此时，秦小希和一名女同学正好走进福利社，她一眼认出周芍，主动走过来向她打招呼，「上次忘记跟你说，要是你下次又忘了带伞，学务处借得到爱心伞。」

    周芍礼貌地点头，「好，谢谢学姊。」

    秦小希传达完讯息后，便又勾着朋友的手到一旁的冷冻柜挑冰淇淋。

    夹完菜包的女同学看着周芍和秦小希的互动，待对方走远，才小声地附在周芍耳边问：「你怎么会认识那个学姊？」

    「上次忘记带伞，是她借我撑伞的。」

    「你别和她走太近比较好。」女同学看上去面有难色。

    「为什么？」

    「同学们都在传，说那个学姊玩弄男生于股掌之上，喜欢看男生为她打架。」

    周芍看着远方和朋友有说有笑的秦小希，只道：「我觉得秦小希不像那样的人。」

    「那是因为你太单纯了。」

    周芍不以为意，低头拿起一包魷鱼丝。

    看周芍没什么反应，女同学又说：「我听说她暑辅期间还顶撞老师，在全校面前被罚跑操场，反正就是人品不太行。」

    周芍静静听着，她和秦小希只有过一面之缘，确实也不晓得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想起秦小希那天和她说过的话，说讨厌学校，一点也不喜欢上学。思绪至此，周芍陷入了长长的思考。

 第一章、她有在意的人(2)

    下午，是本学期第一次的社团时间。

    周芍走进门牌上写着「学生会」的教室，教室里只有寥寥无几的学生。她踩着缓慢的步伐进去，视线未与任何人交会，走到一个最末排的位子坐下。她拿出手边的英文单字本，低头背单字。

    教室里流淌着不大不小的谈话声，几分鐘后，一道熟悉的女声自周芍背后响起：「你是周芍吧？你也加入学生会了？」

    周芍将视线从英文单字本上抬起，映入眼的是国中时期的同班同学——方緹。

    方緹热情地向身旁的好友介绍起她：「她是周芍，从国中时成绩就很好，而且很会整理考试重点。」她在周芍前方的座位坐了下来，「期中考前你能帮我们整理各科笔记吗？没问题吧？」

    方緹身旁的女同学也随她坐下来，「不好吧？人家哪有这么多时间。」

    「没事啦！周芍人很好，她整理的笔记很详细，考试前读真的很有帮助。」

    方緹滔滔不绝地说着，教室里其他人的视线都朝她们聚集过来，周芍不喜引人注意，只得点头答应：「好，我帮你们整理。」

    「看吧，我就说周芍人很好，谢谢你嘍！」

    得到满意的答覆后，方緹才转过身去。周芍盯着她的背影发愣，与此同时，馀光也撞进了另一抹身影。

    斜前方的少年，右耳镶着黑色耳钉，手里拿着一台switch，正淡淡地看着她们，似是将她们的对话全都听了进去。

    周芍在和他四目相接后，不到一秒便移走目光。

    那人浑身散发的气息，正是她最不想招惹的类型。

    上课鐘声响起，几名学生慢吞吞进到教室，最后一位进来的人，周芍恰巧认识。

    秦小希没发现周芍的视线，径直走到杨嘉愷身后的位子坐下。少年转头看她，懒懒地抬起眼皮，「你怎么那么慢？」

    「我被理化老师叫去办公室，说我小考考得太差。」

    他对于她的遭遇看上去没什么兴趣，不怀好意地笑着，「但你这次数学小考的成绩很好吧？」

    「你想说什么？」

    「你答应要请的那一顿饭到底什么时候要请？」

    秦小希一脸不可置信，「我才刚跟你说我被老师念，你就只顾着敲诈我？」

    周芍悄悄观察两人的互动，儘管只有一瞬间，她仍捕捉到那名少年弯起眼眸笑的样子。

    少年看着女孩的时候，眼里似乎藏着不可言说的温柔。

    ?

    几日后的午休时间，周芍作为班上共同选出来的学艺股长，被班导师叫到了办公室。

    班导师交给周芍一箱装满美术用品的纸箱，「这里面的东西你都可以拿去用，班上的布告栏布置，等你对主题有想法了，再和老师讨论。」

    周芍轻轻翻动纸箱里的美术纸和几綑胶带，点头答好。

    「如果之后还有缺少什么，再用班费去买。」

    下一秒，一名少年出现在导师办公室门口，他喊了一声报告，接着手插口袋，气势如虹地走了进来。

    周芍转头瞧了一眼，认出他是那个在学生会里，总是switch不离身的学长。

    杨嘉愷走到一名男老师的办公桌旁，老师挪动椅子，将身子转向他，「知道老师叫你来做什么吗？」

    「不知道。」少年口气散慢。

    「高三最后这一年很关键，你别把目光放在不重要的事情上。」

    眼看少年没什么反应，老师又说：「不要和二班转来的秦小希走那么近，我看她没什么心思念书。」

    冷不防地听见秦小希的名字，人在远处的周芍，拉长耳朵偷听他们的对话。

    「老师，我的成绩变差了吗？」

    「那倒没有。」

    「教同学课业算不重要的事吗？」

    「念书是自己的事，你不会在这种紧要时刻还一心想着要谈恋爱吧？」

    「老师，」少年的眼眸漆黑而亮，脸上的笑容很浅，「你真八卦。」

    老师说不过他，苦口婆心地把能劝的都劝了一遍，最后才放他离开。

    杨嘉愷经过周芍身边时，被周芍的班导师喊住，「你正好要回教室吧？帮学妹搬点东西回去。」

    他顺从地抱起桌子上的纸箱，目光扫向周芍，「带路。」

    两人走出导师办公室，周芍将几綑海报纸抱在胸前，一语不发地走在他身侧。

    身旁的少年似是突然想起什么，问道：「你是不是学生会的新人？」

    周芍在学生会里话不多，存在感很低，对于他能认出自己，感到有些意外。

    见她没否认，他又向下问：「你成绩很好？」

    「还可以。」

    「那么你很间？」

    「什么？」

    「别人让你做笔记你就做？」

    他的问题一道接着一道来，周芍想不透这些究竟关他什么事，只觉得这人的口气真差，「整理笔记不花多少时间。」

    少年轻轻挑了下眉，没有继续追问。

    想起他刚才和老师的那番对话，周芍不甘示弱地说：「学长不也花时间帮助同学了吗？」

    「什么？」

    「学长好像教小希学姊功课了。」

    「啊——」他的语气有点狂妄，「教她功课也很浪费时间。」

    话题带到秦小希身上，周芍回想起这阵子时常听见的间言间语，同学们口中的秦小希，和她眼中所见的那个女孩，有着很大的出入。

    儘管对这个学长的印象不是很好，但周芍直觉地认为，他或许知道那些传闻背后的真相。

    「我能问你一件事吗？」

    杨嘉愷暼了她一眼，「问。」

    「那些和小希学姊有关的传言，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你听见什么了？」他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稀松平常。

    「有人说她顶撞老师，是问题学生。」周芍想了想，「也有人说，她玩弄男同学的感情，喜欢看男生为她打架。」

    少年笑了起来，像是听见什么荒谬的言论，「玩弄男同学的感情？你说秦小希吗？」

    周芍抿了抿唇，从他夸张的反应就能得知，那些传闻一点可信度也没有，「果然是同学们乱传的吧？」

    他没有正面回答她的疑问，只说：「下次再听见谁这么说，就告诉我。」

    周芍不了解他们私底下的相处模式，但看他护着她的模样，那一刻，她似乎懂了什么。

    「你喜欢小希学姊吗？」

    「很明显吗？」少年眉眼间尽是坦然。

 第一章、她有在意的人(3)

    槐城高中附近有一间古早味茶行，秦小希对他们家的冬瓜鲜奶情有独钟。

    早晨，秦小希提着一袋刚买好的早餐，上前和老闆娘点完饮料，才发现身上的钱没带够。她转头向身旁的杨嘉愷求救，「欸，借我三十块，改天还你。」

    「改天是什么时候？」在一旁等她的杨嘉愷，语调懒洋洋地问道。

    「等我有带钱的时候。」秦小希催促他：「你快点找。」

    「之前教你功课，你说要请的饭也还没请。」

    杨嘉愷想起从周芍那里听到的传言，饶有兴致地调侃她：「秦小希，你是不是在玩弄我的感情？」

    秦小希微张着嘴，觉得这人应该是还没睡醒。

    他的玩笑话恰巧被附近的新生听见，几个女孩朝他们投来目光，秦小希见状，瞪了他一眼，「你是不是嫌我的名声还不够差？」

    眼看老闆娘已经快做完她的饮料，秦小希懒得和他废话，直接翻开他的书包找钱。

    少年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好心提醒她：「秦小希，大家都在看。」

    秦小希头也没抬，「看什么？」

    「你光天化日之下抢劫。」

    「还不都是因为你拖拖拉拉的，等等分你喝一口，可以了吧？」

    秦小希结完帐，从老闆娘手中接过饮料，将吸管戳进饮料杯，「我们可以走了。」

    他暼了眼她手里的冬瓜鲜奶，「你不是说要分我一口？」

    秦小希一脸无奈，把手中的饮料递向他，「要喝就快点。」

    他俯身含住吸管，没等她反应过来，瞬间吸走一大口鲜奶。

    秦小希双眸瞠大，气得用力打他，「我又没说你可以喝那么大一口！」

    刚从公车下来的周芍正好撞见这幕，少年脸上神采飞扬，女孩百般心疼地护着手中的饮料。

    秦小希馀光瞥见周芍的身影，立刻收起脸上的不悦，朝她挤出一个笑容，「早安，又遇到了。」

    「学姊早安。」周芍走上前去，和他们一起等红灯。

    期间，一旁的两人还在吵吵闹闹，周芍静静地听着他们的对话。

    「你真的很奇怪，一大早就抢我东西喝。」

    「不是你自己叫我喝的吗？」

    「我讨厌你。」

    「秦小希。」

    「干么？」

    「记得还钱。」

    ?

    三人一起走进校园，途经导师办公室，杨嘉愷说自己被老师约谈了，便和两人分道扬鑣。

    今天是学生会每週一次的晨会，秦小希和周芍一同往社团教室前进。一路上，秦小希边走边纳闷，「杨嘉愷最近不知道为什么老是被找去办公室。」

    周芍想起上次在导师办公室听见的那番对话，在心底犹豫着该不该说。

    关于秦小希的传闻，周芍听过各种说法，唯独没听过本人的，思及此，她鼓起勇气问道：「小希学姊，我能问你一件事吗？」

    「什么事？」

    「听说你因为顶撞老师被罚跑操场，那是真的吗？」

    秦小希先是愣了一下，才道：「关于我的传闻应该不只这一件吧？你对其他事不好奇吗？」

    「其他事都无凭无据，但学姊跑操场的事，确实有同学看见了。」

    秦小希莞尔，「其实，我那是因为杨嘉愷才被罚的。」

    「为什么？」

    往常，多数人都选择直接听信谣言，这是头一次有人跑到她面前关心传闻的真实性，秦小希一时也不晓得从何说起。

    「暑期辅导那段期间，班上来了个叫常昭玉的代课老师。」

    秦小希在脑中纠结着怎么把当时的情形说得好懂一些，语速慢了下来，「那个老师曾经教过杨嘉愷，考试的时候，她只要求他上交抽屉里的东西。」

    周芍微微皱眉，也察觉了当中的不合理之处。

    「当时的我不知道他们之间有什么过节，猜想，可能是他平时都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吧？老师怀疑他的成绩是靠作弊来的，我就起身帮他说了几句话。」

    周芍点点头，「然后呢？」

    「然后，老师就罚我跑操场了，她说只要我能在那节课结束前跑完三千公尺，往后就会对杨嘉愷一视同仁，你说我是不是交友不慎？」

    秦小希想起刚才发生的插曲，对着手中的饮料喃喃自语：「那人还喝掉我三分之一的鲜奶。」

    周芍沉默了一会，才说道：「这件事情不是你们的错。」

    「我知道。」秦小希弯唇，「直到今天，我依然觉得那三千公尺跑得挺值得的。」

 第一章、她有在意的人(4)

    晨会时，学生会会长林禹报告了几点事项，其中一项是，槐高邀请了一位知名的新闻主播，于下週到校进行演讲。

    「新闻主播孙品嫻最近出了一本自传，书中除了提及在业界的所见所闻之外，也谈到自己是如何从一段失败的婚姻中重新站起来，拥有现在的崭新人生。」

    台上的人在报告时，坐在台下的周芍，精神有些恍惚。她盯着白板上那张新书宣传海报发愣，思绪停留在那句「失败的婚姻」上，尔后，其他的字句都听不进去了。

    在周芍小的时候，她的父亲曾有一个作家梦。

    当时的周盛成天窝在房间里写作，足不出户、日夜颠倒是常态，常常埋头一写就是好几天。

    印象中，家里的经济一直都是靠母亲一人的收入支撑着。日子久了，陪着周盛熬了好一段时间的孙品嫻，也渐渐无法再乐观。她苦劝他放弃当作家的梦想，去找一份稳定的工作，而这也成了两人最常起争执的原因。

    周芍时常在半夜被父母的吵骂声惊醒，孙品嫻最常掛在嘴上的，无非是那句「房子是我买的，小孩的学费是我出的，你身为孩子的父亲，到底还要幼稚到什么时候？」

    周芍六年级那一年，父母离婚了。得知消息的时候，她不哭不闹，平静地接受了这样的结果。

    离婚以后，周盛一夜苍老许多，父女俩靠着祖父母的金援度过了一段时日，再后来，周芍升上国一，孙品嫻则在同年改嫁。周芍是从新闻上得知消息的。

    ——资深节目製作人傅岳再婚！对象是知名女主播孙品嫻。

    由于傅岳和当时身为女演员的前妻离婚才不到半年，再婚的消息传出后，外界开始有诸多揣测，主播孙品嫻妨害家庭的传闻不脛而走。

    周芍从未和父亲面对面谈过母亲再婚的消息，只记得那段日子，周盛总躲在房间里，从早到晚，被满房的菸味环绕。

    周芍自幼嘴就不甜，不懂得怎么安慰父亲，于是她天天传讯息给孙品嫻，向母亲交代家中的近况，包含周盛的身体越来越差，菸抽得越来越兇，眼睛也越来越不好了。她希望母亲能拨空回来看看他们。

    母亲很少回讯息，只是在百忙中给周芍打了几通电话。

    「妈妈现在有新的家庭了，你要懂事一点，知道吗？」

    那句话，周芍记在心头很久，妈妈现在有新的家庭了。

    青春期，正巧是心思最敏感，和父母之间也最尷尬的阶段，周芍过得并不容易。

    同学们总说，周芍性格淡漠，看不出情绪，很难相处。

    周芍不懂得处理人际关係，仅凭自身成绩好的这项特点，摸索出了一套和人打交道的方式。她为班上的同学们整理笔记，一方面督促自己学习，她觉得自己并没有损失。

    周芍冷不防地回忆起当时同学们给她取的绰号——周暗暗。

    「周芍看起来，像是个活在暗处的人。」

    随着孙品嫻的自传书出版，当年的事情也再度被翻了出来，起初只是在匿名网站上延烧，几日后，傅岳的前妻也出面证实，直指孙品嫻当年确实介入了自己的婚姻。

    消息一出，前妻得到大片粉丝和网友的同情，网路上谩骂声四起，孙品嫻妨害家庭的报导如雪花般纷飞。

    有网友从孙品嫻的私人社群帐号中，翻出孙品嫻参加周芍国中毕业典礼时拍下的一张合照，自此，周芍便被捲进大眾的口舌之中。

    馀下几日，她的社群帐号涌入许多陌生讯息，例如「你知道你妈妈是第三者吗？」、「小三的女儿也一样噁心。」、「你妈妈怎么还有脸出书？」

    那些帐号最后都被她封锁了，然而，最让周芍心寒的是，事件发生至今，孙品嫻从未给她打过一通电话。

    ?

    社团时间。

    周芍刚要走进学生会教室，碰巧听见里头传出不大不小的讨论声响。

    「想不到周芍的妈妈是这样的人。」方緹和几名女同学围成一圈，看着手机里的报导，议论纷纷。

    「我记得傅岳和他前妻不是有一个儿子吗？发生这种事，小孩都是最无辜的。」

    「那照理来说，周芍也很无辜啊！」

    「小三的女儿有什么好同情的？」

    「我只在乎几天后的演讲会不会取消？我不想留在教室上课……」

    「想也知道会取消吧？」

    人在教室外的周芍，胸口登时一紧，有些喘不过气。那是她第一次有这样的念头，想蹺掉这一堂课，想一声不响地消失在眾人眼前。

    实在太丢脸了。

    如同同学们对她的评论，她是个活在暗处的人，无法坦率地站在阳光之下。

    原先坐在角落玩switch的少年，被几人的谈话声吵得心烦，不耐烦地看了她们一眼，「有时间说人间话，怎么不花点时间自己做笔记？」

    被少年一兇，几名女同学很有默契地同时闭上嘴，各自从位子上散开。

    周芍等到上课鐘响才缓缓走进教室。这次，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坐在教室的最末排，而是走到杨嘉愷身后的位子坐下。

    他平淡地看她一眼，发现她的脸色很差，「欸，你还好吧？」

    不好。

    周芍紧紧地抿着唇，感受眾人的眼光从四面八方向她侵袭。

    她朝他伸出手，「可以借我你的游戏机吗？」

    杨嘉愷一怔，单手把游戏机递给她，「现在是玩游戏的时候吗？」

    周芍闷声不响，接过游戏机，随意点进某个小岛养成游戏，假装她丝毫没将同学们的议论放在心上，模糊的视线却率先背叛自己。

    在泪水落下之前，周芍装作若无其事地抹掉。她试图转移注意力，点开他的玩家资讯栏，记下他的好友邀请码。

    人言可畏这件事，周芍理解得很早，日子不会在一夕之间变好，却总能在转眼之间变坏。

    眾人捍卫着心中的正义，丝毫不在意过程中是否误伤了从未有过选择权的人。

    受千夫所指的这个瞬间，周芍不由得去想，秦小希隻身一人面对校园里的恶意评论时，她是如何撑过来的？她仍愿意待人热忱，没有因为那些声浪迷失方向。

    忽而间，周芍想起自己向杨嘉愷求证那些和秦小希有关的谣言时，他那副对流言嗤之以鼻的态度，想起连师长都要求他「莫管他人瓦上霜」时，他仍没有背弃她，在眾人兴风作浪的时候，他是单独为她稳住船身的船锚。

    许是周芍将自己代入了秦小希的角色当中，她突然深刻领悟到，有杨嘉愷陪伴在身边的秦小希，是极其幸运的。

 第一章、她有在意的人(5)

    「今天的晚自习我就不留了，我好累，我要回家吃饭。」

    收到秦小希的讯息时，杨嘉愷刚从导师办公室出来，他皱着眉，低头回覆讯息。

    「你以为我是因为谁才留晚自习的？你成绩那么烂，还整天只想着吃饭？」

    也不想想因为她的缘故，他这週都被找去导师办公室念了几次。

    聊天室安静下来。秦小希高机率是搭上公车后才传讯息给他的，事已至此，杨嘉愷把手机塞回口袋，也往校门口的方向离开。

    经过学校公告栏前，他的馀光注意到一张被人用签字笔涂得乱七八糟的海报，他脚步一停，转过头打量。

    公告栏张贴着孙品嫻的演讲海报，女人的脸被画上或大或小的涂鸦，海报上还被凌乱地写着「拒看小三」、「烂人破坏家庭」、「噁心至极」、「天生犯贱」等不堪入目的字眼。

    他在海报前站了一会，想起那天在学生会教室听见的传闻，新生们当时说，这人是周芍的母亲。

    ?

    刚从附近书局买完美术用品的周芍，抱着几捆海报纸走回学校。

    她决定在週末前完成教室布置，她不想继续牺牲念书时间，放学后留在学校做劳作了。

    进入校园后，周芍走得飞快，途经学校公告栏前，眼前撞入了一抹身影。

    她目睹少年面无表情地将墙上的海报撕下。

    此时已过放学时间，周围很安静，撕纸的声响显得震耳欲聋。周芍的脚步慢了下来，面露惊恐。

    留意到她的注视，少年把手中的海报纸揉成一团，脸上毫无愧色，「你怎么还在这里？」

    「我？我要回班上做教室布置……」周芍盯着他手里皱巴巴的海报纸，「你为什么破坏学校的公物？」

    「它被贴歪了，看了心情很差。」他烦躁地想甩开黏在手上的海报残胶。

    「但你直接把它撕烂，也不好吧……」

    周芍抬头看公告栏上剩馀的残骸，认出那是孙品嫻的宣传海报，边角还有几撇签字笔的痕跡。她的表情瞬间僵住，用下巴指了指他手中的废纸，「我能看一下吗？」

    「不能。」杨嘉愷的神情很平淡。

    从他的反应，周芍大致也猜到了原因。

    「喔。」她把手中的那一袋美术用品抱紧了些，脑袋有些空白，「那……谢谢？」

    「谢什么？」

    周芍抿了抿唇，想起那天在学生会教室外听见的谈话，「上次你帮我说话了。」

    他将手里的纸张扔至附近的回收桶，回头看她，「什么时候？」

    周芍不愿一一回想同学们当时所说的细节，只说：「反正就是有，我不喜欢欠人家人情，我和你道谢，不欠你了。」

    「嗯？那别人欠你人情就可以？」

    「什么？」

    「你现在还帮她们写笔记吗？」

    周芍愣了愣，没想到他还记着这件事。

    她轻咬着唇，细想之后，觉得确实有点委屈，感觉自己像是一旦没了利用价值，就被踢至一旁的垃圾。

    在她的求学阶段里，或许是因为自卑，或许是因为不善交际，周芍总是无可避免的，重复着某些讨好他人的行为。

    少年眉梢微扬，等待她的答案。周芍和他对视了几秒，最后摇摇头，斩钉截铁地说：「不写了。」

    听见她的回覆，他原先冷漠的双眸，此刻终于柔和了些，「嗯，做人总不能没有脾气。」

 第一章、她有在意的人(6)

    娱乐圈的消息似乎总是这样，事件之初，眾人愤慨不已，唾弃谩骂着加害者，直到风头过去，事件的热度消退，媒体不再报导此事，风雨才得以止息。

    期中考前一週，周芍空间的时候都在念书，剩馀的零碎时间则用来研究某个手机游戏，名叫《挑战iq两百的世界》。起初她只是当作休息时间的消遣，放松之馀还能动动脑，直到她发现自己连序章都打不过，意外燃起了不服输的精神。

    午休时间，提前结束风纪委员工作的周芍没有立刻回教室，而是坐在某个隐密的楼梯间转角，专心破关。

    直到一道阴影忽地从背后吞没她，周芍肩膀一震，感觉到背后那人停下脚步。她屏住呼吸，深怕一转头就和某个老师对上眼。

    身为风纪委员，躲在校园里偷玩手机，简直是带头破坏秩序。她在心底做好挨骂的准备。

    「你在玩什么？」

    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周芍迅即回头，刺眼的阳光在少年的黑色耳钉上折射出光晕。他手放口袋，偏着头，居高临下盯着她的手机萤幕。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被老师发现了。」认出眼前人后，周芍松了口气，「我在破关，这游戏叫做《挑战iq两百的世界》。」

    随着她一番操作，画面中的角色朝boss使出了一记华丽的飞踢。

    系统提示：「短腿萝卜糕」以一记旋转飞踢造成了「浪跡天涯的师尊」一点伤害。

    他定睛看着她的角色名，声嗓浸染着笑意，「你取这是什么奇怪的名字？」

    「这名字是系统分配的，游戏规定要打过序章才可以更换名字。」

    说时迟，那时快，画面另一侧，留着白鬍子漂浮在空中的老人，对着她的角色打了一个呵欠，下一秒，她的角色立即死亡。

    系统提示：「浪跡天涯的师尊」以一个呵欠造成了「短腿萝卜糕」八十七万点伤害。

    周芍懊恼地垂下肩膀，叹了口气，「这个boss真的很强。」

    「等一下，」杨嘉愷见状，毫不留情捧腹大笑，「这怎么看都不可能赢啊！你不会真的以为你能赢吧？」

    周芍一阵恼羞，抬头反驳：「新手一开始打不赢不是很正常吗？」

    「哪里正常？你卡在这里多久了？」

    他夸张的反应搞得周芍忍不住心虚。她小声嘟囔道：「……三天。」

    「几天？」他听不清楚，俯低身子靠近她。

    「三天啦！」

    少年又一次开怀大笑。

    他的笑容很好看，身影沐浴在阳光下，和平时冷漠寡言的模样判若两人，周芍倏然间有些失神。

    那一瞬间，他的快乐好像是她给予的。

    直到笑累了，他才停下来，指着游戏画面左上角，「这里不是有个『跳过序章』的选项吗？没看到？」

    「跳过序章的话，我就不能更改成自己想要的名称了。」

    「『短腿萝卜糕』不好吗？」

    「听起来很丢脸好吗？」周芍觉得他就是在拿她寻乐。

    「那你继续努力吧，早日过关啊！」他的手插着口袋，从她身边经过，语气轻飘飘的，仿佛在暗示她永远都别想过关了。

    周芍眼睁睁看他往阶梯下方走，伸长脖子问道：「欸，你是不是知道过关的方法？」

    少年不答，留给她一身瀟洒的背影，而后，消失在楼梯转角。

    周芍思来想去，起身追上他的脚步，「你要去哪？」

    「福利社。」

    周芍自顾自在心里动着歪脑筋，「我看你每天放学都跟小希学姊一起走，你们都去哪啊？吃饭？念书？」

    他挑了挑眉，「你问这个干么？」

    「我之后可以跟你们一起吗？」

    「不可以。」

    得到预期中的答案，周芍不慌不忙地点头，「也是，你一定很不希望其他人去当电灯泡，可是小希学姊人那么好，她一定不会拒绝我。」

    他停下脚步，转头看她，「你到底想说什么？」

    「帮我过关。」周芍把手机递给他。

    杨嘉愷目不斜视地打量她，周芍故作镇静，把紧张的情绪藏得更深了点。大抵是急于破关的心情远胜于一切，她居然有胆子威胁他。

    几秒鐘后，他像是妥协般，一把将她的手机夺了过去。

    周芍嘿嘿一笑，「其实你人满好的嘛！」

    她凑上去瞧，只见他面无表情地点进游戏，将手机打横，点选「跳过序章」的按钮。

    系统跳出一则提示：「一旦跳过序章，您将永久绑定『短腿萝卜糕』称号，是否同意？」

    他果断按下同意键。

    周芍来不及阻止，惊叫一声，「喂！你怎么可以按同意！那我这几天付出的努力算什么？」

    「算你笨。」

    周芍气噎，正想找他算帐，游戏画面很快又浮现新的讯息。

    「幸运女神降临！您获得了一次免费更改称号的机会，只需回答以下这道题，请问七减二等于多少？」

    杨嘉愷将手机还她，「这样可以了吧？还是连这个都要我帮你算？」

    周芍一脸愕然，感觉自己的智商被这个游戏狠狠侮辱了，觉得过去三天拼命修炼的自己像个笨蛋，「系统怎么可以说话不算话？它明明就说会永久绑定我的称号！」

    「不想改也可以，放弃机会就行了。」他作势伸手按她的萤幕。

    「我又没说不改！」周芍吓得连忙往后退两步。

    她激动的反应惹得他的笑容越发猖狂。

    秋日的阳光明媚，奇怪的是，他一笑，她的胸口也随之传来阵阵悸动。

    周芍的思绪有些恍惚，她收回视线，假装若无其事地更改暱称，「......你早就知道这个游戏会另外给玩家改暱称的机会了？」

    「用膝盖想都知道吧。」

    「为什么？」

    「刚刚那个boss打出了八十七万的伤害，你的血都没那么厚，怎么可能赢？」

    周芍支支吾吾，「我以为是我训练的方式不对才会一直输。」

    他微微挑眉，「你过去三天都做了什么？」

    「在瀑布下修炼。」

    「有变强吗？」

    「......没有。」

    「那不就代表这个方法没用吗？」

    「可是其他关卡都还没解锁，也做不了别的事情啊。」

    「所以序章不可能打得赢，光看伤害之间的差距也知道，这不是让你练等级的游戏，通关的方法是跳过。」

    周芍慢半拍地顿悟过来，「意思是说，这个游戏误导玩家提升等级，实际上是个另类的益智游戏？」她对于自己的后知后觉感到懊恼，喃喃自语道：「我一开始怎么没发现？」

    「那你现在发现了吗？」

    周芍瞇起眼睛打量他，不愿相信只有自己这么蠢，「你是不是有玩过这个游戏？」

    「是没有其他游戏可以玩了？」

    言下之意，一堆游戏可以玩，他何必选这个。

    周芍被懟得节节败退，奇怪的是，她并不觉得他的态度令人讨厌。

    从小到大，周芍因为个性慢熟，和周围的人总有一条隐形的界线难以跨越，同学们形容她给人的感觉太过正经，不敢随意和她开玩笑，长久下来，周芍自然也就难以和人热络。

    即便曾有一、两个和她关係亲近的朋友，也因为她时常无法察觉对方的情绪波动，无法第一时间给予关心而渐行渐远，此后，她对他人以礼相待，和大家维持着不冷不热的关係，那样的距离对周芍而言是安全的，不交心就不会受伤，她向来都是如此。

    唯有面对杨嘉愷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可以随性一点，因为他总是心口如一，对她说话很不客气，她不需要琢磨他是不是嘴上说一套，心里想一套的那一种人。

    她不用防着他。

    直到这一刻她才意识到，自己和他相处的时候，是心安的。

 第一章、她有在意的人(7)

    期中考最后一天，学校只上半天课。

    午餐时间，槐城高中附近的速食店挤满从考试地狱解脱的学生们，同学们各个面露喜悦，讨论着要去唱歌看电影。

    秦小希在一旁操作自助点餐机，确认餐点都点齐了，才将明细与取餐号码印出来。当她想转身去结帐时，发现排在身后的人是周芍。

    秦小希有些惊喜，「你也打算内用吗？」

    周芍环视周遭等候的人群，心想楼上应该没剩什么空位，「人太多了，我外带回家就好。」

    「我们那里还有位子，你可以过来一起坐，在二楼窗边。」

    周芍平时喜欢独来独往，会杜绝一切和别人併桌的可能性，但是会出现在秦小希身边的人，有很大的机率是她心里所想的那个人。

    她不排斥见到他，甚至，还满想见到他的。

    周芍取完餐点后，走上二楼，找到窗边的四人座位，原先低头玩switch的杨嘉愷忽地和她对上眼。周芍来回张望，不见秦小希的身影，她走到座位前，放下餐盘，「小希学姊呢？」

    「去厕所了。」他将手肘撑在桌上，沉默了一会，眼神像是在问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周芍在秦小希的位子旁坐下，正拿起一条薯条想往嘴里塞时，便听见他说：「欸。」

    周芍抬头看他。

    「你这人怎么说话不算话？」他脸上有笑，意有所指。

    经他一提，周芍才想起自己曾经承诺过，只要他帮她过关，她就不当他和秦小希之间的电灯泡。

    「今天是小希学姊主动邀我的，所以不算。」

    他往身后的椅背靠了回去，「你还有继续玩那个游戏吗？」

    「没有。」

    「为什么？在iq两百的世界里混不下去？」

    「才不是，是准备期中考没时间玩。」

    此时，秦小希正好从厕所回来，两人的对话于是断在这里。

    作为苦命的高三生，考完了期中考，接下来又要面对模拟考，秦小希认命写着数学题目，几分鐘后，似是被游戏音效搞得有些烦，抬头看杨嘉愷，「你安静一点啦！我会分心。」

    杨嘉愷的视线从switch移开，悠哉地说：「不会写就说不会写。」

    「谁说我不会？」

    「那答案是什么？」

    「答案……就快出来了。」

    少年将原先交叠的双腿摆正，倾身向前看她的算式。秦小希眼明手快地挡住那道题，「还没算完，催什么？」

    周芍在一旁咬着吸管喝可乐，静静看着他们的互动。

    杨嘉愷将游戏机向秦小希推去，「任务解完了，奖励给你选。」

    游戏画面中，有三个正在闪烁光芒的宝箱。秦小希随意瞥了一眼，直觉选了中间的箱子，「二号。」

    「再选一个。」

    「两个都给我选？」

    「嗯。」

    「那就三号吧！」

    「好。」

    话音刚落，杨嘉愷毫不犹豫地点开一号宝箱。

    秦小希见状，瞪他一眼，「你是故意的吧！」

    伴随着秦小希的抗议声，游戏画面弹出级别最高的奖励——金币种子。

    他领取完奖励，扯着嘴角笑，「反指标。」

    秦小希闷哼一声，把注意力挪回数学题目上，「我懒得理你。」

    「把这个种子放进土里，会长出金币树。」杨嘉愷耐心地向她解释。

    「是喔，真棒。」秦小希连头都没抬。

    「秦小希，不要敷衍我。」

    那天，周芍在离他们最近的地方，清楚看见少年的眼里装满另一个女孩的身影。

    他对她的喜欢，从不张扬，却也从来不怕别人知道。

    一股异样的滋味在她心底油然而生，那种空落落的感受，足以称之为羡慕。

    ?

    下午，周芍回家换上一身便服，接着才到洪惠雪店里找人。

    洪惠雪和周盛是旧识，经营一间咸粥小店。她的丈夫走得早，儿子又在外县市念书，周芍常常下了课就往她店里跑，相处久了，两人的关係也变得亲近。

    「惠雪阿姨，我考完试提早放学了，你要不要跟我去看电影？」

    洪惠雪在店门前扫地，看到周芍，先是笑了一下，「我跟你去看电影？我没有听错吧？」

    「最近有很多还不错的电影，你看你对哪一部有兴趣，我陪你看。」周芍边说，边拿出手机查电影时刻表。

    「周芍。」洪惠雪的语调突然变得有些严肃。

    「嗯？」

    「难得提早放学，都没有男孩子约你出去玩喔？」

    周芍的笑容凝在脸上，「阿姨，你怎么这样说……」

    「阿姨在你这个年纪，可是有很多男生追的耶！」洪惠雪笑得很爽朗。

    看周芍扁着嘴不说话，洪惠雪亲暱地捏了捏她的脸颊，「阿姨逗你的，阿姨知道我们周芍眼光很高，一般的小男生都看不上眼。」

    「也没有看不上眼。」周芍摸了摸脸颊，小声嘀咕。

    「嗯？那就是有欣赏的男生嘍？」

    周芍一副被人说中心事的样子，摇了摇头，「没有。」

    洪惠雪察觉她的反常，将手中的扫把靠在胸前，「想在阿姨面前说谎，你还早了一百年呢！」

    顺着洪惠雪的问话，周芍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杨嘉愷。

    洪惠雪瞇起眼睛打量她，「阿姨看你心中好像已经有人选了喔？」

    「才没有。」周芍想反驳，却又无奈地发现，自从上次在楼梯间巧遇他后，她想起他的次数确实变多了。

    原来他也有不那么冷漠的一面，也有笑得像个大男孩的时候，也有为了和喜欢的人独处，甘愿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时候。

    「还不到喜欢的地步。」周芍越说越小声，「就只是有一点在意。」

    「好，我们周芍最近，有一个在意的男孩子。」

    周芍抢过洪惠雪手中的扫把，低头扫起地上的落叶，「周芍在意的那个男孩子，已经有一个在意的女孩子了。」

    「那又怎么样？」洪惠雪走到一旁的石椅坐下，拍了拍大腿，将周芍的注意力唤了过来，「只要不要做伤害他人的行为，每个人都有权利为自己的心意付出一些努力，你说对不对？」

    周芍被洪惠雪温柔的话语说服，点点头，「你说得好像是对的。」

    「嗯，阿姨还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吗？」

    周芍往洪惠雪身旁的石椅坐下，苦恼地皱紧眉，「阿姨，喜欢一个人，应该怎么做才不会过度讨好，又能够让他开心？」

    洪惠雪嘴角微微翘起，像是抓到她的小辫子那般得意，「现在又变喜欢了吗？」

    「阿姨，你好烦……」

    洪惠雪莞尔，轻拍她的腿，「投其所好啊！他喜欢吃什么，你就陪他去吃，他喜欢看什么电影，你就陪他去看。」

    周芍想起杨嘉愷获得金币种子时开心的样子，茅塞顿开，杂乱的思绪终于有了方向。她转身抱紧洪惠雪，「阿姨，谢谢你，我想通了，我在意的人好像喜欢树。」

 第一章、她有在意的人(8)

    期中考，周芍考了全年级第一名。

    周盛相当开心，承诺要给女儿丰厚的奖励，让她想要什么儘管开口。平常很少向父亲要求贵重礼物的周芍，罕见地要了一台switch，还指名要《达佩拉岛》的游戏片。

    「你什么时候对游戏感兴趣了？」周盛感到很疑惑。

    周芍随意编了个理由，只说这款游戏在朋友之间很盛行，没敢说自己其实是对某个学长感兴趣了。

    登入游戏的第一件事，周芍将先前记下的好友邀请码输进搜寻框里。

    画面弹出杨嘉愷的游戏帐号，她按下申请好友的按钮。

    当天晚上，对方便接受了申请。

    周芍在游戏世界摸索了几天，对于岛上的经营没什么想法，比起自己的小岛，她更常往杨嘉愷的岛上跑，替他浇水灌溉，怕他的金币树没有得到妥善的照顾。

    那时的周芍不懂得怎么向人示好，不晓得对一个人的在意要到了什么地步，才能将这份情感归类为喜欢，只是，在那个虚拟的世界里，她希望他的快乐能有那么一部分，可以和她有关。

    ?

    日子渐渐转冷，冬日的气息覆盖着整座城市。

    今天是开晨会的日子，周芍率先抵达学生会教室。她坐在角落的位子，拿出switch消磨时间。

    岛上最近有个叫做「百鬼祭典」的限时活动，天天登入就能领奖励，累积一定的积分，还能抽永久时装，一共三套，分别是吸血鬼德古拉、科学怪人以及木乃伊。

    周芍在位子上安静地解任务，几分鐘后，教室拉门被人拉开。周芍将目光转了过去，和穿着一身冬季运动服的杨嘉愷对上眼。

    她下意识将switch收进抽屉，少年挑了挑眉，「不用收，都看到了。」

    他走到她座位前坐下，侧过身子，示意她将游戏机拿到桌上，「你在玩什么？」

    同一时间，游戏传出任务过关的音效，间接代替她回应了他的疑问。

    「啊——」少年也拿出switch开机，「加个好友。」

    周芍瞪大眼睛，深怕被他发现那个天天去他岛上浇花的网友就是自己。她把switch倒盖在桌上，随口胡诌：「我的好友满了。」

    「满了？」

    「嗯。」

    「随便删一个。」

    周芍假装没听见，强制换了个话题：「你拿到这次活动的永久时装了吗？」

    「嗯，拿了一套。」他低着眼，登入游戏领取奖励。

    「哪一套？」

    「德古拉的。」

    周芍目前的积分可以抽一次永久时装，要是抽到吸血鬼德古拉，那么她就不送他了，打算自留。

    游戏画面此时跳出最大奖「金赏」的动画，她迅速将音量转小，紧张地等待开奖结果。

    几秒鐘后，画面飞出一则讯息——恭喜您获得永久时装，科学怪人x1。

    周芍偷偷瞧了眼前的少年一眼，在心中暗自猜想，不晓得他收到礼物的时候，一般都是什么反应？

    杨嘉愷领完登入奖励，跳回活动主选单，此时，收件匣亮起一颗红色的提示灯，寄件人又是那位叫做「周暗暗」的玩家。

    他点开邮件，赫然发现信箱里躺着一件科学怪人的永久时装。

    少年发出一声惊叹，转身拍周芍的桌子，语气亢奋，「跟你说一件事。」

    周芍控制不住上扬的嘴角，「什么？」

    「我有两套时装了。」他把switch转向她，得意地动了动眉毛。

    周芍配合地盯着他的游戏画面，「怎么做到的？」

    「好了，只给你看一下。」他皮笑肉不笑，将游戏机收了回去，「毕竟我们也不是好友。」

    「……你好幼稚。」

    他仍沉浸在收到礼物的喜悦里，整个人神采奕奕，和平时冷漠的样子截然不同。

    周芍完全无法对他生气，不由得又笑了起来。

    她在暗地里偷偷对他好，偷偷捕捉他开心的瞬间，藉此满足自己，却又卑鄙地不让他知道。

    她对他的喜欢，在不知不觉间，变成一场无人知晓的捉迷藏。

 第二章、和你有关的愿望(1)

    日子进入寒凉的冬季，窗外北风瑟瑟，教室里头的学生们各个一副没睡饱的样子。

    晨间会议时，林禹站在台上宣布本週的几件注意事项，「高三生们的毕业纪念册已经设计完成了，各班代表记得回班上提醒有意愿购买毕册的同学们，缴费期限是即日起后的十四天内。」

    林禹的话音刚落，教室后方出现了一阵声响，周芍回过头看，只见秦小希和杨嘉愷姍姍来迟，两人迟到了快二十分鐘。周芍正觉得纳闷，视线移至秦小希身上时，发现她面色疲倦，眼周肿胀，明显是哭过的模样。

    秦小希选了个靠窗边的位子，无精打采地趴在桌上补眠，周芍对她的反常摸不着头绪，只好将目光转到另一个人身上。

    杨嘉愷坐在周芍右后方，正低头滑手机，双眸半掩，又是一副生人勿近的脸。

    周芍思忖着那两人莫非是在来学校的路上吵架了？

    她拿出笔记本，快速写了几个字，撕下纸张，揉成纸球，趁林禹不注意时，往杨嘉愷的桌上扔了过去。

    杨嘉愷目光一顿，摊开那张纸条，上头写着一行字——你们两个怎么这么晚来？

    少年看了看，把纸条放回桌上，不动声色地继续滑手机。

    周芍见状，又撕下一张纸，写下：你把小希学姊弄哭了？

    这次她没拿捏好力道，纸团扔出去时，没有成功降落在他桌上，而是往他身上飞了过去。周芍吓得缩起脖子，把头转了回去。

    有了第一次被无视的经验，周芍对于要他回纸条这件事已经抱着随缘的心态，未料，几分鐘后，有个纸团先是精准地砸到她的后脑勺，最后才掉到地上。

    周芍弯身捡起，小心翼翼地摊开，皱巴巴的纸上，有他龙飞凤舞的字跡——能让她哭的人不是我。

    周芍盯着那行字失神，默默将那段话理解为，有另一个人在秦小希的心里占有一席之地，那个人轻易地左右着她的情绪，而他对此无能为力。

    周芍又一次将目光转了回去，少年一手托腮，看向窗外，侧脸染着忧悒的顏色。

    一份情感从「在意」昇华至「喜欢」，有时只需要一点点的催化，是他替她抱不平的一个小举动，是一次不经意的巧遇，一抹光芒万丈的笑容，又或者是，自己的心思已经不再受控地，被他的喜怒哀乐所牵引的，那每一个瞬间。

    ?

    隔週的社团时间，林禹放了一部战争片给同学们看，节奏很慢，只有少数人认真投入剧情，其他人不是在底下做自己的事，就是在聊天、睡觉。

    教室的窗帘全都被拉上了，室内黑漆漆的，秦小希像没骨头似地趴在桌上玩杨嘉愷的switch，坐在她前面的周芍，转过身和她共用一张桌子，低头背英文单字。

    秦小希身后的杨嘉愷趴在桌子上睡觉，只露出半张脸。电影时不时传出巨大的爆炸声响，那人眉头都没皱一下，睡得挺安稳。

    「啊，完了。」

    秦小希忽然出声，周芍随之将注意力转了过去，「怎么了？」

    「我不小心把杨嘉愷的树砍了，他等一下又要骂我。」

    周芍心一惊，探头看了眼游戏画面，那是一棵等级不高的木瓜树，幸好不是她每天细心灌溉的金币树。

    「喔，这个没关係。」周芍下意识呢喃。

    「真的吗？」秦小希松一口气，走到其他结实累累的树下，採收新鲜的果实。

    秦小希将脸贴在手臂上，挤出一团脸颊肉，整个人挺放松的。周芍盯着看了一会，莫名想起前一週，秦小希肿着双眼进学生会的那一个早晨。

    「小希学姊。」

    「嗯？」秦小希的视线黏在游戏画面上，忙着採收荔枝。

    周芍在心中纠结了几秒，以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问道：「上星期，有次晨会你和杨嘉愷都迟到了，那天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我看你们两个的脸色都不太好。」

    秦小希停下手上的动作，顿了几秒，眨了眨眼，「这么明显啊？」

    周芍点头。

    秦小希放下游戏机，反问她：「你有喜欢的人吗？」

    「什么？」这道问题来得猝不及防，周芍睁圆眼，有些惊慌失措。

    「有时候我觉得，心里放着一个人，是一件好累的事。」秦小希眼里流露着淡淡的忧鬱，「那时我跟江敏皓吵了一架，整整哭了一个晚上。」

    听见那个在校内随处可见的名字，周芍偏着头问：「你是说那个赢得跆拳道校际盃冠军，要保送体育大学的高三学长？」

    「嗯，他是我的青梅竹马，」秦小希压低音量，又补一句：「也是我喜欢的人。」

    在印证秦小希和杨嘉愷两人并非心意相通的这个瞬间，周芍的心情很矛盾，胸口的鬱闷感参杂了很多事。

    秦小希尷尬一笑，像是觉得回忆起这段往事有点丢脸，「那天起床我自己都吓到了，用毛巾冰敷了一个早上才出门，最后就迟到了。杨嘉愷因为骑车来我家载我，所以他也迟到了。」

    周芍见秦小希把注意力转回switch上，捨不得这个话题就此结束，向下追问：「他有说什么话安慰你吗？」

    「他不要损我就很好了，我前一晚哭着回家的时候，他还嫌弃我。」秦小希扮着鬼脸模仿杨嘉愷当时的语气：「都几岁了还在路上边走边哭，你不丢脸，我很丢脸。」

    本该是一件有点沉重的事，周芍却被秦小希搞笑的模样逗得笑了出来。

    「杨嘉愷问我，干么偏要选一条会让自己受伤的路。」秦小希把音量放得更轻了些，「我就反呛他，明知道我有喜欢的人，还跟我告白，他也选了一条会受伤的路，他跟我是半斤八两。」

    周芍顿时有些恍惚，眼神暗了下来，「原来他跟你告白了。」

    「嗯，他比我勇敢，可以坦然面对自己的心意，我没有这种勇气。」

    周芍在心底重复着秦小希的那一句话——他坦然面对自己的心意。

    在察觉自己的心意萌芽之后，不退缩也不强求，是他展现出来的诚意。

    周芍觉得那样的他很帅气。

    她想要向他看齐。

 第二章、和你有关的愿望(2)

    圣诞节前一週，周芍班上的女孩子，各个颇有间情逸致，有人在下课时间手织围巾，有人连上课都在忙着折纸星星，只为了给喜欢的男孩子聊表心意。

    下课时间，周芍专心为期末考做准备，十分安静地写着歷史讲义。座位附近的几名女同学看了，笑笑地说：「周芍跟我们好像是不同世界的人。」

    「嗯，难怪我只配当倒数几名。」另一个女同学边织围巾边自嘲。

    「我喜欢的学长明年就要毕业了，我这一年先用心地追，明年再认真读书。」一个正在低头写情书的女同学，用甜甜的声音说。

    明年就要毕业了。

    那几个字冷不防地击中周芍的脑袋，她写题目的手顿了顿，慢半拍地发现，她喜欢的学长，明年也要毕业了。

    周芍慢慢把视线转向她们，「在圣诞节的时候送上礼物，是为了要告白吗？」

    「不一定啊！」织围巾的女同学停下手边的动作，「像我的话，就只是想看到他开心的样子。」

    周芍回想起她送杨嘉愷游戏时装时，对方那副心花怒放的样子，虽然收到礼物的人不是自己，她却也得到了同等分的快乐。

    隔日的社团晨间会议，周芍刻意提前到教室。她坐在位子上，捧着一罐温热的草莓牛奶发呆，思索着该如何「自然地」将它送到杨嘉愷手上。

    忽而间，开门声响打断她的思绪，进来的人是杨嘉愷。

    周芍连忙站起身，打算趁着四下无人，将草莓牛奶送给他，「这个请——」

    话还没说完，秦小希忽然从杨嘉愷身后探出头。看见周芍，秦小希朝她笑，「你又是最早到的啊？」

    周芍的笑容凝结在脸上，气氛很尷尬，情急之下，她将伸出去的手转了个方向，把草莓牛奶塞到秦小希眼前，「请你喝。」

    「请我？」秦小希很是惊喜，「为什么？」

    「就觉得……今天还满冷的。」

    杨嘉愷没察觉异状，绕过周芍，往座位走了过去。

    秦小希欣喜地接下草莓牛奶，「你人也太好了吧？上次还把烤鸡饭糰让给我。」

    「那没有什么……」

    周芍神情落寞地看着秦小希捧着那罐草莓牛奶，走到杨嘉愷身旁坐下，正当她要扳开铁罐拉环时，少年皱起眉，将草莓牛奶抢了过去，用制服衣角替她擦拭铁罐表面。

    秦小希愣了一下，才欠揍地说：「你的制服有比较乾净吗？」

    杨嘉愷后来说了什么，周芍记不太清了，她只记得自己很后悔买了那罐草莓牛奶。后面的社团时间，她都懒洋洋地趴在桌上，和自己生闷气。

    ?

    十二月二十五日，圣诞节。

    午休时间，多数的学生都在午睡。周芍坐在教室窗边，依靠走廊外的光线，订正上午发下来的数学考卷。

    忽然间，两道影子从头顶淹没了她，周芍好奇地抬头，和走廊上熟悉的两人对上视线。

    「你们班的班长在吗？学生会有事要和她交接。」学生会会长林禹压低音量说。

    站在林禹身旁的人是杨嘉愷，少年的目光不轻不重地落在她的数学考卷上。

    周芍替林禹把班长找了出来，随后，慢吞吞地走回座位，看见杨嘉愷压低身子，倚靠在窗边，打量着她考卷上唯一一题被打上红叉的题目。

    「这一题不是这么解。」他用下巴指了指她桌上的笔，「笔给我。」

    周芍把笔连同考卷和课本一起给他，杨嘉愷把课本垫在考卷下，将算式写上去。

    周芍盯着他额前散落的头发，午后的阳光在他身后镀了一层光，那一瞬间，周芍有些口乾舌燥，她第一次发觉，自己面对他居然会紧张。

    林禹处理完事情后，走过来拍了拍杨嘉愷的背，「走了，还要去教官室一趟。」

    杨嘉愷没吭声，林禹顺手塞了一颗手掌大小的泡芙到他嘴里，「学妹送的，说要请你吃。」

    他咬着泡芙，低头写完算式，将考卷递给周芍时，含糊不清地说：「看不懂再来问我。」

    周芍接过考卷，那几行算式，无法用潦草来形容，根本是任性的艺术。

    霎那间，她回想起那张在晨间会议时被杨嘉愷扔回来的纸条，想起他字里行间的无奈，还有，他当时忧伤的神情。

    她转头看着远方的两道身影，想起上次没有成功送出去的草莓牛奶，心一横，走出教室，往福利社的方向跑了过去。

    大抵是圣诞节的缘故，福利社里各种巧克力和热饮都卖光了，周芍只好绕到冷冻柜前，挑了一支香草甜筒。

    周芍迅速结完帐，经过教官室的时候，没有看见林禹和杨嘉愷的身影，她转头直奔三年级的教室楼层。

    午休时间即将结束，她抓着甜筒，跑得气喘吁吁，在楼梯转角看见熟悉的身影，她想都没想便抬头喊他：「杨嘉愷！」

    杨嘉愷回过身子，低头看着阶梯下方的人。周芍喘着气，一步一步爬上他所在的楼层，「这个请你吃，谢谢你帮我订正那一道题目。」

    他看着甜筒，想不透怎么会有人在冬天买冰给他吃，「你是嫌今天还不够冷？」

    「当你的身体比气温冷的时候，你就不会觉得冷了。」周芍正经八百地说着歪理。

    「嗯，因为神经已经死透了。」他嘴上毒舌，还是接下了她递上来的甜筒，低头撕包装，「那题最后弄懂了没？」

    「嗯，但你的字也太丑了吧。」周芍耿直地评论。

    「人好看就行了。」

    周芍对他耍嘴皮子的行径感到哭笑不得，「你在小希学姊面前也是这个样子吗？」

    「怎样？」

    在喜欢的人面前，你是什么样子？

    迟迟没等到她的下一句话，他的目光从甜筒转移至她脸上，「说啊。」

    周芍把酝酿已久的疑问吞回肚子里，注意到他手中的冰慢慢向下流淌，推高他的手，示意他别光站着不动。

    岂料冰淇淋撞上他的鼻尖，他立即被冰凉的触感冻得皱起眉，忍着想骂人的衝动，用手背抹掉鼻子上的冰淇淋，抬眼的瞬间，撞见周芍牵起嘴角笑的模样。

    「笑什么？」

    「我没笑。」周芍很快收起笑容。

    眼看他鼻梁还沾着一点冰淇淋，她没多想，踮起脚尖，用指腹替他抹开，「这里也沾到了。」

 第二章、和你有关的愿望(3)

    学期末最后一堂班会时间，周芍班上的导师发给每人一张春联。

    「古代写春联的用意是为了驱邪避凶，到了现代，春联承载着人们对未来生活的热忱以及期许，有心想事成的寓意。如果实在想不到该写什么，可以把心愿浓缩成一个字写下来。」

    邻近期末考，周芍本想随便写个「福」字就完事，剩下的时间都拿来复习功课，然而，在听到班导师的建议后，她将心思沉淀下来，双臂环抱在胸前，对着桌子上的红色小纸张左思右想。

    周芍活得很实际，每年的新年希望都大同小异——学业进步、身体健康，所爱之人平安。

    即将迎来新的一年，若要说和往年有什么不同，那大概是，她有了一个只敢放在心里的名字。

    想起杨嘉愷，周芍偷偷拿出手机，查询他名字的意涵，发现「嘉」象徵「美好」，至于「愷」则有「和善」的意思。

    她将手机放回抽屉，谨慎地握着笔桿，轻轻沾取砚台上的黑墨。笔尖在朱红色的小纸张上来回晃悠，纸上细碎的金箔映入眼底，她轻吐一口气，落下一个工整秀丽的「嘉」字。

    下课时间，周芍在座位上复习期末考的考试内容，忽地，有个人影迅速贴向窗边，热情地喊她：「周芍！」

    周芍闻声抬头，出现在眼前的人是秦小希。

    秦小希扫了眼周芍手边厚重的讲义，打从心底佩服，「你真的很用功耶！连下课时间都在念书。」

    女孩身后站着一个頎长的身影，少年一如往常，脸上没什么情绪，看上去只是顺道陪她过来。

    「我买了饼乾请你吃，之前你把烤鸡饭糰让给我，还请我喝草莓牛奶，一直没回送你什么。」秦小希将一袋夹心饼乾交到她手里，注意到周芍摆在桌子角落的那张春联，眼睛一亮，「你们班上在写春联啊？你写了什么字？」

    周芍一惊，刚想伸手去挡，秦小希先一步念了出来，「嘉？为什么写这个字？」

    循着秦小希的声音，杨嘉愷也往窗边凑近了些，目光落在浓黑的毛笔字上。

    恍惚间，周芍有种刚写好的日记被人偷看的错觉，她下意识挡住春联，「听说这个字，代表『美好』的意思。」

    「美好？」秦小希仰头看杨嘉愷，「你的名字有『美好』的意思？」

    少年翘了翘嘴角，「干么？怀疑？」

    「那『愷』又是什么意思？」

    「自己去查。」

    「是和善的意思。」周芍接着解释。

    「和善？」秦小希将杨嘉愷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那你怎么长成了这副德性？」

    「我长成了什么德性？」他不着痕跡地睨她一眼。

    「你完全往反方向生长了。」

    「秦小希，不要一开口就找我吵架。」

    两人像往常一样拌嘴，周芍在心里松了口气，低头拆饼乾的缎带。她抽了张卫生纸，拿了几块饼乾分给秦小希，「这么多我一个人吃不完，你们也吃一些吧。」

    仰头的瞬间，她才发现离她几步之遥的少年，正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看。

    ?

    高三生升学考试的日子步步逼近，周芍班上吹起了一阵手作风潮，起因是，几个女孩子想为心仪的学长尽一份心力，亲手缝製考试御守，希望爱慕的对象能够金榜题名。

    自班上的教室布置获得全年级优胜后，周芍自然成了同学们眼中手最灵巧、最有艺术眼光的人，她利用下课时间替几名女孩子代工，赚取零用钱。

    社课开始前的空档，周芍的桌子上放满了五顏六色的和风布料以及御守绳。她捏着尚未成形的御守，一针一线，全神贯注地缝製。

    坐在她前面的杨嘉愷，侧坐在椅子上，背靠着墙，将一盒巧克力脆笛酥晃到她眼前，「要不要吃？」

    周芍抬头，「怎么有这个？」

    「一个学妹送的。」

    周芍暼了一眼和饼乾包装袋放在一起的白色小卡片，对于眼前的情形了然于心。

    「人家的心意你怎么可以随便分别人吃啊？」回想起上次被秦小希喝掉的草莓牛奶，周芍突然很同情那个女生。

    「不吃就不吃，你突然在生什么气？」他一脸莫名其妙。

    此时，周芍班上的几名女同学集体从福利社走过来，在窗边围成一圈，关心御守的製作进度，「周芍，我的是紫色和风布配上黄色的绳线喔，千万不要搭错了。」

    另一名女同学也说：「我的是樱花图案的布料和白色的绳线，我明天就要，你可以帮我赶一赶吗？」

    「你的我已经缝好了，放在教室，晚点回去再拿给你。」

    「太棒了！你最好了！」女同学靠在窗边，对着她比了个大大的爱心，随后又说：「对了，周芍，我上週看到你在圣诞节那天买了一支冰淇淋，你最后拿去送谁了？」

    周芍陡然一惊，被她的提问搞得浑身僵硬，随口答：「我吃掉了。」

    「骗人，你那时候跑超快的，我追都追不上，你到底送谁了？平常也没见你对哪个男生这么上心。」

    所幸鐘声即时响起，眾人才匆匆忙忙地返回各自的社团教室，留下周芍和眼前的少年沉默对峙。

    在一阵诡异的沉默后，周芍清了清嗓，率先说：「她刚刚说的话你不要往心里去。」

    「嗯？你指哪一句？」他很给面子，忍着没笑。

    「那支冰淇淋是为了感谢你帮我订正那道数学题，没有别的意思。」

    她一紧张，手中的针刺进指腹，她痛得咬唇，「如果你误会了，我会很困扰。」

    她的指腹冒出小血珠，手指也微微颤抖着，他瞧了一眼，很快便收回视线，「知道了。」

    见他这么轻易放过自己，周芍心中反而不太踏实，抬头看他，「你是不是不相信？」

    「没有不信。」他单手支颊，目光停在手机萤幕上。

    周芍压抑着浮躁的心绪，随口扯了个谎：「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你能理解就好。」

    他转过头来，扬眉看她。

    「那个人是小希学姊。」

    两人四目相对，仅剩无声的沉默包围彼此。须臾，学生会的社员们三三两两进了教室，几人的谈话声瞬间活络了气氛。

    大抵是觉得很荒唐，他笑出声，「你觉得我看起来很好骗？」

    「没有骗你，我忘记带伞的时候，是她借我撑伞；我在速食店等不到位子的时候，也是她主动把位子留给我；天冷的时候，我不是还买了草莓牛奶给她吗？你记得这件事吧？」

    俗话说狗急会跳墙，周芍张口就是一个瞒天大谎，她不晓得自己哪来的胆子，只知道喜欢他这件事情，好像是一个必须努力瞒住的祕密。

    他的心里放着一个喜欢的人，在这样的前提之下，倘若被他发现了自己的心意，她就一点胜算也没有了。

 第二章、和你有关的愿望(4)

    高三生们的升学考试结束了。

    寒假过去，新的学期开始，各个准大学生们自动切换成漫无章法的模式，缺课、迟到成了常态，考前有多么紧绷，考完试后就有多么颓废。

    某日午休，教官巡视校园时，在学校顶楼逮到了几名聚在一起抽菸的高三生，将几人一一带回教官室训话。

    此时，斜揹着书包，刚从校门走进来的杨嘉愷，碰巧撞进了教官的视线，理所当然地也被叫过去训话。

    「你们这几个高三生没个学生的样子，几岁就学人家抽菸？还有你，现在是翅膀硬了，连学校都爱来不来的？我不管你考上了多好的大学，该几点到校，就给我几点坐在教室里！」

    教官口沫横飞地训斥着几人，足足骂了五分鐘才放人。

    这週是周芍轮值风纪委员，她抱着纪录簿到教官室找教官签名时，老教官嘴边还在碎念，「现在的学生就是过得太散漫了。」

    周芍斜覻了一眼几名走远的高三学长，从中认出杨嘉愷的背影，好奇地问：「那几个学长怎么了吗？」

    「哎，几个小毛头自以为是大人嘍，在学校顶楼抽菸，简直不把校规放在眼里。」教官将纪录本闔上，交回周芍手里。

    周芍目光怔忡，缓慢点头，接过记录本，「谢谢教官。」

    杨嘉愷走上阶梯的转角处时，身后忽然多了另一个人的脚步声，他停下脚步，转过头，和周芍四目相对。

    她小跑步上前，走在他右侧，目光低垂，眉心锁得很紧。

    「你那是什么表情？」杨嘉愷的声音听起来懒洋洋的。

    周芍夹紧手边的纪录簿，在心里斟酌用词，想了很久，最后只说：「抽菸对身体不好。」

    少年面上平静无波，不懂她为何突然跟他说这个。

    周芍见他沉默，抬头看向前方和两人拉开了一段距离的几名高三生，「你们不是在顶楼抽菸被发现吗？」

    明白她误把他跟其他几名学生当成同伙，他正想开口解释，她又打断他：「不要狡辩，我都听教官说了。」

    他索性把话嚥了回去，微微侧身，将中指与食指併拢，靠向她的鼻尖，「有闻到菸味吗？」

    午后的阳光斜映在楼梯间，点亮他深邃的双眸，周围的动静在那一刻全慢了下来，空气中飘荡着肉眼可见的悬浮微粒，周芍看得入神，须臾，她收回思绪，目光呆滞地摇头。

    得到预期的答案后，他将手收了回去，转身向前走。

    周芍定了定心神，忙不迭地又跟上去，「就算你没有抽，还是会吸进二手菸，你别再和那几个学长待在一起了。」

    他似是觉得好笑，暼了一眼她手里的纪录簿，「风纪委员现在连同学的身体健康都要管了？」

    「我不是用风纪委员的身分在和你说话。」

    「那不然呢？」

    「我是……」深怕自己的行为会引起他的猜疑，周芍急中生智，拿出秦小希当挡箭牌，「担心小希学姊的身体，要是你一身菸味在她周围晃来晃去，会影响她的健康。」

    丢下这一句话，周芍撒腿就跑，完全不留给他解释的机会。

 第二章、和你有关的愿望(5)

    日復一日，天气渐渐闷热，季节的交替变得模糊，周芍几乎没留意到春天是何时离开的，回过神时，已是暑气瀰漫的夏季。

    本学期最后一次社团时间结束后，林禹带着几名学生会的同学到学校附近吃雪花冰，周芍往常不太参与这种聚会，但念在高三生们即将毕业的分上，未来能见面的机会也少了，她才破例前往。

    等待餐点製作的过程中，秦小希一直低头看手机，研究未来的大学有哪些社团可以参加，「桐林大学的女排好像满有名的，我去学一下怎么打排球好了。」

    「你长得不高，想得倒是挺美。」坐在对面的杨嘉愷笑笑地揶揄她。

    身高不足一百六十公分的秦小希很不服气，「我也只是说说的，你用不着这么急着打击我。」

    小店里空间不大，穿着制服的学生们占走了一半的座位。老闆娘将雪花冰送上桌时，热情地和眾人聊了会天，得知几人是今年的毕业生后，便邀请他们到店里的签名墙留下名字作纪念。

    林禹和秦小希都起身往签名墙靠了过去，小小的四人桌，只剩周芍和杨嘉愷留在座位上。

    「你不过去签名吗？」

    「不了。」杨嘉愷心不在焉地滑着手机。

    店里生意太好，前一桌客人走的时候，老闆没来得及马上清理桌面，周芍的手腕靠向铁製桌面时，感觉到一股黏腻的触感，她皱了下眉，从书包里拿出溼纸巾。

    她仔细擦拭汤碗周围的桌面，擦着擦着，忽然觉得这种自扫门前雪的行径不太好，手一伸，连同桌子的另一侧一起擦。

    周芍手伸过去的同时，杨嘉愷将双手抬了起来，等她擦完，才默默把手放了回去，「谢了。」

    周芍把溼纸巾扔进垃圾桶，用汤匙挖一小口芒果雪花冰，再塞进嘴里，问道：「你期待上大学吗？」

    「我看起来像是会期待上学的人吗？」他的视线没看向她，只有唇角微微牵起。

    「那你上大学后会继续玩那个游戏吗？」

    「哪个游戏？」

    「《达佩拉岛》。」

    等杨嘉愷上了大学，搬到另一个城市后，那个游戏似乎就成了他们之间仅剩的连结。

    「现在已经很少玩了。」

    周芍有点气馁，用汤匙戳着碗里的芒果，她原先以为他是因为准备考试才没有上线，但眼下听起来，却像是他往后也不会特别花时间在那个游戏上了。

    「你有想过之后要考哪间学校吗？」这次换他主动丢了一个问题。

    「世冶大学。」周芍听闻杨嘉愷考上了这间学校，但她并不是抱着想和他同校的心态，只是单纯觉得自己的成绩正好落在那，加上那间学校的资源好，科系选择也多。

    「喔，那还会再见面啊。」他依旧低头滑着手机。

    他无心的一句话，在一瞬间成为了她面对未来两年的动力。

    杨嘉愷忽地放下手机，将身子往椅背一靠，「对了，秦小希是很迟钝的人。」

    周芍愣了一下，抬眼看他。

    「有些事你不说，她永远都不会知道。」

    周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编造的，关于喜欢秦小希的瞒天大谎。他像是在暗示她，他们就快要毕业了，有的话现在不说，未来也许没有机会说了。

    她沉思了一会，目光定定地看着他，「他不知道也没关係。」

    「什么都不做不会觉得遗憾？」他挑眉看她。

    周芍笑了笑，「你有没有在夜市玩过捞金鱼的游戏？」

    店里的工业用电风扇发出轰隆轰隆的噪音，他蹙起眉头，微微倾身向前，「什么？」

    「小时候，我在鱼池里看见一条很漂亮的金鱼，会不计一切代价去捞，因为这样，纸网总是破掉。后来我爸跟我说，可以把目光放在其他的小鱼身上，反正只要捞到一定的数量，就能获得奖励，不用这么执着一定要抓到最喜欢的金鱼。」

    周芍偏了偏头，「但我其实不想要奖励，也不想要其他的小鱼，我只想要那条我第一眼就看上的金鱼，虽然那条金鱼永远不会知道。我觉得喜欢就是这么一回事，喜欢可以远远地欣赏，可以不用让他知道。」

    他静静听她说完捞金鱼的故事，似笑非笑地问：「那如果其他竞争对手也看上你的金鱼怎么办？」

    周芍眼眸清亮，舔了舔唇角的芒果渣，最后淡然一笑，「我无法如愿接住的人，应该要是自由的。」

 第三章、青春往事(1)

    万物渐盛，暑气蒸腾。

    今天是和案主签合约的日子。

    周芍依约来到一间名叫「岛屿失眠」的复合式书店。书店座落在世冶大学旁的小巷弄里，老闆大概是个性格低调的人，外头连个招牌都没有。

    书店的入口处是个不起眼的公寓电梯，周芍搭乘电梯来到三楼，据她了解，「岛屿失眠」一共有两层楼，二楼是藏书区，三楼则是一间不限时的咖啡厅。

    三楼除了有吧檯座位之外，还有不少靠窗的座位，以及让顾客稍作休息的沙发区、免费零食区。

    二、三楼是打通的，由一座螺旋形的旋转楼梯相连。

    咖啡厅的营业时间为中午十二点至深夜十二点，因为邻近两所大学，不少大学生喜欢窝在这里读书。

    浓浓的咖啡香气縈绕在鼻尖，落地窗外布满绿荫，午后的光线穿透枝枒，晒进室内。

    周芍不晓得第几次盯着天花板上的吊灯发呆。

    她比约定的时间早到，选了一个两人座位，点了两杯冰拿铁，等待案主出现。

    五分鐘后，一名长相斯文，穿着蓝色衬衫的男人缓步走到她的座位前方，「请问你是周芍吗？」

    周芍起身礼貌頷首，「是的，您好。」

    「我是案主的经纪人，我叫徐谦，今天由我来负责和你签订合约。」男人拉开椅子坐下，将一式两份的合约放在桌上，「关于合约内容，你有任何疑问都可以直接提出来。」

    这个案子薪酬高不说，在时间上也很自由，对于影片製作的要求和风格也很随性，还提供摄影器材，在接案网站是上人人抢破头的案子，她不明白案主为何最后选择了她。

    她还只是一个即将升上大学二年级的大传系学生。

    徐谦用指节轻指靠近自己的那杯冰拿铁，柔声问道：「这杯是要请我喝的吗？」

    「对，不知道您喜欢喝什么，我就照着自己的喜好点了。」

    徐谦拿起冰拿铁，浅浅抿了一口，看出她脸上的疑惑，「你是不是在想，我们为什么会和你合作？」

    周芍先是一愣，才诚实地答：「我还只是个学生，没什么亮眼的作品，按照这个待遇，你们应该还有更好的选择才对。」

    「如果我说，我们是因为地缘关係和你的身分而选择你，你会觉得很荒唐吗？我们希望影片能尽可能呈现出对方真实的样子，而这个案子预计拍摄的主角住你家楼上，对方和你一样是世冶大学的学生。背景相似，年龄相近，沟通上也会容易一些。」

    男人放下手边的拿铁，一字一句说得缓慢：「工作内容之前有透过信件和你提过了，案主是一位推理小说家，正在筹备新书，为此，会需要你负责採访、拍摄一名游戏实况主，将这些素材剪辑成纪录片的形式。因为是纪录片，没有脚本，内容会挺仰赖实况主本人的私人行程，这部分还要麻烦你多配合对方，你能胜任吗？」

    「可以。」

    话音刚落，女店员端着刚烤好的可丽露过来，「这是老闆招待，祝两位用餐愉快。」

    周芍往女店员身后的方向看去，一个戴着渔夫帽配太阳眼镜，穿着花衬衫的男人正单手支颊，坐在吧台前的高脚椅上，爽朗地朝她挥手。

    徐谦暼了那个男人一眼，笑着解释：「他是这间书店的老闆，有个老毛病，看到可爱的小女生就喜欢请客。」

    签约大约花了一个鐘头的时间，周芍前脚才刚离开，坐在吧台的某人已经坐不住了。

    孙玦拦住刚想从身后经过的徐谦，挪下脸上的太阳眼镜看他，「只是和一个大学生签约，你干么表现得那么严肃？看起来好吓人。」

    「你大白天的戴着墨镜在这喝咖啡，还朝人家笑得这么诡异，看起来比我更吓人好吗？」

    孙玦的语调从容不迫：「你没有和她透露我的名字吧？你就说，我虽然写了几本畅销书，得过百万文学奖，但行事低调，不喜欢别人过问我的隐私。」

    徐谦拍了拍他的肩，「放心，人家一点也不好奇你是谁。」

 第三章、青春往事(2)

    周芍上个月才刚从学校宿舍搬出来，和新公寓的住户不熟，没想到因为搬家的缘故现赚了一个案子，她想来还是觉得很不可思议。

    正如徐谦所说，那位游戏实况主的住址，就在她的租屋处楼上。

    几日后的中午，周芍抱着手里的两份合约，按响了楼上的门铃。

    没多久，一名穿着黑色背心，染了一头金发的男人上前应门，「请问找谁？」

    「打扰了，我是负责拍摄纪录片的大学生，今天是约定好签约的日子。」

    男人愣神了几秒后，才恍然大悟，「这么早啊？原来是约中午吗？」

    「如果你还需要一些时间准备，我可以等等再过来，我就住楼下而已。」

    「没关係，你进来等吧。」他侧过身子让她进屋。

    楼上的格局和楼下不同，周芍所在的二楼，房东将房子隔成四间独立套房出租，三楼则只有一户，是一间三房两厅的家庭式住宅。

    室内昏暗，一片寂静，屋子里唯一的光源是阳台透进来的自然光。

    他带着她从阳台走进玄关，弯身拿了一双室内拖鞋给她后，指向客厅的灰色l型沙发，「你先在那坐着等，我去帮你叫他。」

    见她眼底闪过一丝疑惑，男人才解释道：「我是那位实况主的室友，也是『岛屿失眠』的店长，你去过店里了吧？见过徐谦了？」

    周芍低头穿上拖鞋，「你也认识徐谦？」

    「当然，他和我们老闆是认识很多年的朋友。」

    梁佑实走向一扇紧闭的房门，粗鲁地踢了踢门板，对着里头的人喊：「喂，你醒了吧？拍摄纪录片的人已经来了。」

    没等房里的人回应，梁佑实走回客厅，从电视柜的抽屉里拿了一把钥匙给周芍，「之后拍摄你可能会需要经常进出这个空间，这把备用钥匙你先收着，下次如果遇到没人应门的情形，你就直接进屋吧。」

    周芍接过钥匙，点头道谢。

    「我等等换个衣服就要去店里了，你在这等他一会，他应该醒了。」

    交代完一切后，梁佑实便出门了，留下周芍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客厅里坐着发呆。

    她盯着墙上的时鐘，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她等得有些无聊，最后拿出手机，在网路上搜寻这位游戏实况主的资讯。

    周芍在影音平台上搜到了他的帐号，发现他的实况影片全都是不露脸的游戏直播，游戏类型大多都是单人密室逃脱、多人恐怖解谜，以及悬疑推理相关的。

    正当她看得入神时，耳边传来了动静，她循着声源望去。

    男人穿着纯白t恤和灰色居家裤，一脸睏倦地从房间里走了出来，视线和她在空中相会。

    两人皆是一愣。

    一阵短暂的沉默过后，他扫了眼她手边在黑暗中亮着白光的萤幕，「干么不开灯？」

    三年多不见，他的声音和记忆中一样熟悉。

    在人与人的相处之间，周芍向来不是主动联系的那方，高中毕业之后，随着生活圈改变，时间一长，几名和她比较要好的同学，相互之间的联络也少了，更遑论是只在社团时间短暂相处过一年的学长。

    刚进入世大的时候，周芍想过两人要是巧遇，礼貌打个招呼便足矣，毕竟他们的情谊也没有紧密到一通电话就能约出来吃饭。

    当年深埋在心里的那股悸动，随着年月的推移逐渐淡化，这次见面，对于周芍而言，与其说是惊喜，不如说是感慨。

    原来那个久而未见的身影，其实离她这么近。

    他看她还处在惊讶当中，顺手替她开了墙上的灯，想起梁佑实曾说，这次负责拍摄纪录片的摄影师是和他同校的学妹，思绪至此，他又问：「你真的考上世大了？」

    周芍这才回过神来，「嗯，大传系，暑假过后就升上二年级了。」

    他没再说什么，走进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了一些青菜和肉，气定神间地准备午餐。

    厨房传来洗菜的声响，周芍坐在沙发上不知所措，眼下的情形看上去，他好像打算先把她晾在一旁。

    周芍抱着手里的合约，起身走向厨房，很客气地问：「你是打算先吃中餐吗？」

    他没将视线转过来，专心洗菜，轻轻地「嗯」了一声。

    「既然你还要忙一阵子，那还是我等你吃完饭之后再过来？」

    他转过头，用眼神示意她检查手机，「你好像来早了。」

    周芍迟疑地拿起手机，点开电子信箱，在收件匣里找到两人约定签约的那封信件，接着，很错愕地发现，当初约定好的签约时间是——下午两点。

    她居然提早了两个小时来按他家的门铃。

    「抱歉，是我记错时间了。」她抓紧手边的合约，匆匆点了个头，「那我两点再过来。」

    「你吃过了吗？」

    「啊？还没。」

    「一起吃吧。」他用下巴努了努一旁的碗架，「拿两个碗过来。」

    ?

    网路电视播映着某部血腥的殭尸片，杨嘉愷老神在在地边吃饭边看，沙发另一侧的周芍对剧情不怎么感兴趣，有一大半的时间都在偷偷打量他家的摆设。

    电视柜上摆放着两副游戏手把，周芍盯着看了一会，想像两个大男生平时在家里一起打游戏的画面，觉得挺温馨的。

    「你那个室友人挺好的，他年纪和你差不多大吗？」

    「你说梁佑实？」他侧眸看她，「他二十六岁了，在附近的咖啡厅上班。」

    周芍点点头，「他和我说了，说他是『岛屿失眠』的店长。」

    「是他提议找我拍纪录片的。」他看她对自己的室友挺感兴趣，又补充道。

    周芍想起梁佑实说自己也认识那位叫做徐谦的男人，将这当中的关係链稍微梳理一下之后，似乎明白了什么，「梁佑实知道徐谦正在为那位作家找寻新书的人物原型，刚好自己的室友就是游戏实况主，所以才提议拍你吗？」

    他像是觉得有趣，嘴角浮现浅浅的笑意，「你好像很好奇他的事？我以为你对男的没兴趣。」

    见她一脸茫然，他又说：「高中那时，你不是说你喜欢秦小希？」

    经他一提，过往的回忆登时浮现脑海，她当时随口扯的谎言，自己转身就忘了，这人为什么记得这么清楚？

    「我有那样说过吗？我不记得了。」她尷尬地笑了笑。

    往事无预警地被提了起来，她莫名的不自在，将脸颊旁的碎发随意往耳后一塞，切入正题：「我先简单跟你提一下合约重点。」

    他拿起遥控器按暂停键，「说吧。」

    「拍摄纪录片的时间为一个月，这段期间内，你有什么行程安排，请提前让我知道，我会排除万难过来，如果你有其他需要我配合的地方，可以直接补充在合约上。」

    周芍一气呵成说完后，一抬头，才发现他正意味深长地看着她笑。

    「怎么了？」她被看得有几分心虚。

    「好官腔。」

    「你有问题可以直接问我。」周芍无视他的调侃。

    「你还喜欢秦小希吗？」

    「你可以问跟合约有关的吗？」

    他偏过头思考半晌，随后轻扯着唇，「我跟秦小希约吃饭要提前让你知道吗？」

    「涉及私领域的事，不在此限。」周芍一板一眼地说。

    「你能不能讲直白一点？」

    「你们两个约会就不用叫我去了。」周芍努力保持风度，又说：「学长，你知道念大传很花钱吗？」

    他耷拉着眼皮，没吭声，等她继续说下去。

    「这个合作给的报酬很好，我想尽我所能做好它，不是因为我很负责任，是因为我很穷。」周芍拍了拍桌上的合约，「之后的一个月，还请你多多指教了。」

 第三章、青春往事(3)

    晚上，周芍洗完澡后，坐在书桌前一边擦头发一边上网，社群平台上的某篇贴文攫住了她的目光。

    第十一届诺克国际文学奖，首奖奖金高达一百万！

    她的眼神微微顿住，好奇地点进网站。文学奖的徵件类型有长篇小说、短篇小说、散文……每个类别的首奖金额都不同，长篇小说又属当中奖金最高的。她往下滑动页面，仔细瀏览徵文办法，然后很遗憾地发现，收件期限早已截止。

    尚未明白心底浮动着的那股沮丧从何而来，周芍随即关掉页面，正想吹头发的时候，放在书桌上的手机忽地震动。

    杨嘉愷丢了一个活动网站过来，标题写着「鬼月游戏特辑——沉浸式互动体验展。」

    杨嘉愷：「我会去这个展。」

    在这一条讯息之后，又过了半晌，才冒出第二句话：「你要拍吗？」

    周芍记下活动地点跟主办方的联络方式，拿起桌上的行事历确认自己下一週的安排，几分鐘后才回讯息：「你把你有空的日期列给我，我和主办方申请到拍摄许可后，再回覆你。」

    周芍等了一会，都没等到对方读取讯息，正当她想放下手机去吹头发的时候，手机又震动了。

    他传了个贴图过来，那是一隻表情厌世的狐狸，比了个ok的手势。

    约定好前往鬼月特展的日子来临，周芍在出门前最后检查了一遍相机的电量和备用电池，确认所有器材都备妥才背上帆布包，戴着一顶米色的棒球帽出门。

    室外温度将近四十度，她到附近的便利商店买了两瓶水和一些小零食，捉紧时间回到公寓楼下，刚好遇见下楼的杨嘉愷。

    「嗨，我正想打给你。」

    周芍仰头看他，棒球帽的帽簷微微遮挡住视线，她调整角度，说道：「今天太热了，你要是迟到一分鐘我都无法等。」

    他瞧了眼她手边抱着的两瓶水和肩上沉甸甸的背包，「你是要去户外教学的小学生吗？」

    周芍突然不想把水给他了。

    「小学生今天没有记错集合时间吗？」他笑着绕过她，往地铁站的方向走去。

    知道他是在调侃她先前记错签约时间的事，周芍缓慢闭了闭眼，沉住气跟上。

    ?

    鬼月特展举办在河畔文创园区里，一共有三个展区，分别为沉浸式互动区、阴间知识馆、主题拍照区。

    周芍手持相机底部的稳定器，大略拍了园区的空景，确认完画面后，提议先从沉浸式互动区开始逛起。

    馆区外面有两位工作人员负责引导排队人潮，所幸队伍不长，十分鐘后就轮到两人进场。

    「稍后两位会走上一段地府之路，需达成指定条件才能通关。」工作人员替两人分别戴上智慧手錶，「两位的心律全程不能超过一百二十，一旦任何一方超出这个标准，则判定挑战失败。」

    进到馆内后，入口处摆放着一颗巨石，石头上刻着「鬼门关」三个大字。

    巨石后方是一条黑漆漆的长廊，室内和室外的温度有着悬殊的差距，冷得让人背脊发凉。

    背景音是呼啸的风声以及时不时从远方传来的鬼哭神嚎，周芍集中精神拿稳相机，她必须录到好的素材，分不出心思害怕。

    两人在黑暗中走了一小段路，拐过第一个转角后，墙面上是一整排会发光的地图，画作上显示当前所在地是——黄泉路。

    墙面上写着：「据说通往阴间的黄泉路上，处处盛开着彼岸花，因其花瓣如火光一般艳红，又名为『火照之路』，亡魂会随着彼岸花的指引抵达地府，其花香能够唤醒死者生前的记忆。」

    穿过被彼岸花簇拥的黄泉路，地图显示两人面前是一条名叫忘川的河，河水呈现混浊的血色，里头挤满了无法如愿投胎的孤魂野鬼，凄厉的哭喊声此起彼落。

    周芍感到一阵毛骨悚然，低头扫了眼手腕上的智慧型手錶，当前心律为每分鐘九十下。

    「忘川河上有一条奈何桥，奈何桥一共分为三层，最上层为红色，只有在世时积累了足够阴德的亡魂才能走，中层为玄黄色，被安排在这一层的亡魂，称不上绝对的好人，也称不上坏人，最底层则是黑色，十恶不赦的亡魂全部都聚集在这里。」

    他仔细地看完墙上的简介后，两人跟随地图的指引，来到了奈何桥的尾端，再往前走，便看见了「望乡台」，望乡台是亡魂最终遥望家乡和前世亲人的地方。

    整个展场的设计相当逼真，诡譎的气氛直升最高点，有种再往下走就要回不了人间的错觉。

    「我们好像已经快到展区的尽头了，一切怎么会这么顺利？」

    周芍又看了一眼手腕上的手錶，心律仍然维持在安全范围内。

    「你再回想一遍，工作人员刚刚说了什么？」

    「他说心律不能高于一百二十。」

    「那是淘汰的依据，不一定是通关条件。」

    周芍一顿，慢慢停下脚步，「如果心律并不是重点，那他为什么要特别提醒我们？」

    「为了让你分心。」他扬了扬下巴，「你刚刚确认了几次心律？」

    周芍的呼吸停了一下，回想自己整路以来，确实时不时低头检查手錶上的数字。

    展场的尽头，有个披头散发、佝僂的老婆婆站在写着「孟婆亭」的小亭子里，朝两人挥手，「快过来啊……我等你们好久了……」

    周芍循着声源定睛一看，画面阴森骇人。她心底有些畏惧，下意识往杨嘉愷身后躲。

    孟婆的桌子上放着一张答题纸，上面的字体看起来很诡异，写着「将完整的地府之路写出来后，方能返回人间」。

    周芍看到题目的时候都傻了，她微张着嘴，抬头看向身旁的人，想确认他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样惊讶。

    岂料他神色从容地接过她的视线，说道：「现在知道这个游戏怎么玩了吗？」

 第三章、青春往事(4)

    「今天一样是一杯冰拿铁吗？」

    「对，谢谢。」

    见周芍的手探进钱包里找钱，梁佑实笑着回绝：「徐谦有交代，纪录片拍摄期间，只要你来店里剪片，就免费供应一杯饮品。」

    「原来是这样，那我就不客气了。」

    点完餐后，周芍选了个面窗的吧台座位，专心剪辑鬼月特展的影片。

    几分鐘过去，咖啡厅的玻璃门被人推开，身后随之传来一阵不小的动静。

    儘管戴着耳机，几人喧闹的声音仍传进了周芍耳里，她摘下耳机，好奇地看了过去，一名举止从容、戴着金框眼镜的男人在店门口被几名年约十七、八岁的少女包围。

    「孙玦，我们连续来好几天了，今天终于见到你了！」

    女孩们将手中的书递给男人，争先恐后地请对方帮自己签名。

    那人看上去来头不小，周芍随即在键盘上敲入他的名字，不一会儿，和那个男人有关的资讯全都跳了出来。

    她的目光在一篇两年前的报导上停住。

    ——歷届最年轻得奖者！孙玦以长篇小说《岛屿失眠》成为第九届诺克国际文学奖首奖得主。

    根据报导内容显示，孙玦得奖的那一年，仅二十七岁，而他的得奖作品正好和这间咖啡厅的店名相同。

    无数个疑问像雨后春笋般在脑中冒出，周芍再次将视线投向那名被少女们围绕的男人身上。

    原来所谓「成名的作家」看上去是这样的，举手投足流露着光芒，站在人群当中，有股非凡的气息。

    孙玦慷慨地帮每个人签名、合影，最后还送上甜点。

    关照完粉丝后，他走到柜檯前的高脚椅坐下。梁佑实暼他一眼，低声提醒：「这个月的招待额度到达上限了，你再这么请客下去，店里要亏钱了。」

    孙玦只是笑，「你没听她们说，为了见我都扑空多少次了，我那是赔礼。」

    梁佑实将手冲冰拿铁递给孙玦，用眼神示意他看向后方靠窗的座位，「负责拍纪录片的大学生今天有来。」

    孙玦将视线转了过去，目光在空中和周芍对撞，女孩率先别开了脸。

    ?

    「你好，这是你的冰拿铁。」

    闻言，周芍的目光从萤幕上移开，她抬起头想道谢，却先被眼前的人吓了一跳。

    孙玦将手工编织的杯垫放在桌上，再将冰拿铁放了上去，亲切地向她自我介绍：「我是孙玦，是这间店的老闆，如果对于餐点有任何想法，欢迎你告诉我。」

    听见他的介绍后，周芍才恍然大悟，他就是上次那个招待她可丽露的花衬衫男。

    周芍愣着迟迟没回话，他用馀光暼了一眼她的萤幕，发现她正在搜寻自己歷年的小说作品。

    周芍注意到他的目光所在，尷尬地关掉网页。

    男人温和一笑，往她身旁的空位坐了下来，「在偷偷调查我吗？」

    梁佑实刚送完隔壁桌的餐点，见孙玦在周芍身边赖着不走，不放心地绕了过来，「我说了，这个月不会再有任何招待了。」

    「知道了，小气店长。」

    梁佑实敷衍地牵起嘴角，「我是怕这间店一倒，我就要失业了。」

    「我们店快倒了，你也不用到处跟人说。」孙玦拍了拍梁佑实的肩，示意他回去做事。

    暑假期间，大学生们多半都回乡放假，店里只有少数几位顾客。

    周芍大致梭巡了一圈，好奇地问：「店里深夜时段的生意好吗？」

    「不太好呢。」孙玦仍笑笑的，语气听上去一点也不介意。

    「或许可以调整暑假的营业时间，等开学之后，学生们回来了，再重新开放到午夜。」

    「缩短营业时间就违背我开店的初衷了，我希望这里能成为失眠者的聚集地，让那些捨弃睡眠的人，不再只有酒吧可去，也可以来书店找一点故事。」

    男人身上有着一种得天独厚的自信，说起话却不让人觉得自大。

    「一间书店的影响力或许很小，但文字却是极具穿透力的，在静謐的深夜随手翻起一本书，所有可能让你分心的噪音都消失了，书页上的文字毫无阻拦地直抵内心深处，灵魂和灵魂近得不可思议，听起来不是很浪漫吗？让人有种命中注定，应该要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遇见这本书的感觉。」

    孙玦说这话的时候，那种骨子里对文字的热忱，周芍彷彿似曾相识。

    年轻时候的周盛，也曾是这个样子的。

 第三章、青春往事(5)

    完成今天的工作进度后，周芍在回家的路上，顺道去了一趟药妆店。

    她拿了一条防晒乳放进购物篮，步伐缓慢地移动至另一条走道，此时，手机连续进来了几条讯息，她好奇地看了一眼。

    杨嘉愷：「这个週末我会去电玩展。」

    杨嘉愷：「你想去吗？」

    距离两人上次去完鬼月特展，已经过了两个星期，期间，周芍曾到他家进行几次游戏实况侧录，截至目前，他已经解完两个才刚上市的解谜游戏。

    周芍确认完档案，表示实况影片的素材很充足，希望他有外出安排的时候再知会她过去拍摄。

    看到讯息的这一刻，周芍刚想回覆，对方很快又补了一句：「秦小希也会去。」

    她盯着那行字愣了愣，最后简单地回覆：「那你再把时间跟地点发给我。」

    回完讯息后，周芍关掉萤幕，打算去结帐时，脑中忽地浮现两人去看展览那天他说过的话。

    当时，他说她像个要去户外教学的小学生。

    言下之意是，她打扮得太幼稚了吗？

    思绪至此，周芍的目光往一旁的架子上扫了过去，上面摆着琳瑯满目的眼影盘。

    周芍在架子前蹲下身来，研究不同眼影盘的品名，有乾燥玫瑰色系、枫叶焦糖色系、夏日橙汁色系……

    她平时不怎么化妆，一时之间看得眼花撩乱，拿不定主意，正想放弃的时候，耳边传来一道清甜的女声：「选枫叶焦糖这款吧，这上面的大地色都很实用，接下来是秋冬了，挺合适的。」

    周芍侧过头，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皮肤白里透红，五官小巧可爱的女孩子。

    对方看上去应是高中的年纪。

    见周芍怔愣着，王觅抿出一个浅浅的酒窝，「我看你好像很苦恼的样子，下意识就……你可以不用参考我的意见。」

    两人靠得很近，一股淡淡的花果香扑鼻而来，眼前的人像是从漫画里走出来的少女。

    「谢谢你，我是真的不知道哪个适合我。」

    周芍按照她的提议，拿起那个叫做枫叶焦糖的眼影盘。

    王觅蹲在她的身旁，指了指眼影盘上最大块的枫糖色，「先用这个顏色涂满眼窝。」

    修长的指尖转而指向另一格砖红色的区块，「再用这个叠加在眼摺的部位。」

    最后指着珠光白色，「这个可以抹一点在眼头，当作打亮。」

    王觅拿起架子上的一款烫睫毛器给周芍，「还有这个烫睫毛器，挺好上手的，现在正好在打折。」

    「好。」有高人指点，周芍便照单全收。

    「啊，我记得有个日系的牌子最近出了一个热销的新色。」

    王觅在手腕上试了十几个不同顏色的唇彩，两人在彩妆架前耗了将近半个鐘头，当她再次注意到时间时，才慌慌张张地说要赶着去补习班，匆匆和周芍道别。

    周芍盯着购物篮里对方替自己挑选的彩妆品，心里瞬间有些空落落的。

    那名少女像天使下凡，她却连她的名字都忘了问。

    ?

    从来没有烫过睫毛的周芍，第一次尝试，就烫伤了自己的眼皮。

    她花了半个鐘头才画好的妆，全都在烫睫毛这个环节毁了，任谁看到她都只会将注意力放在她肿胀的左眼皮上。

    周芍换好衣服，坐在床边耐心冰敷眼皮，哀怨地想着，今天能不能不去了？

    不想被他看见这副样子。

    周芍用毛巾冰敷了一会，眼皮冻得麻木，手机里提前设定好的闹鐘此时响起悠扬的铃声，提醒她出门时间已到。

    周芍关掉闹鐘，叹了长长的气，从衣帽架上抓了一顶深蓝色的棒球帽戴上，将帽簷压到最低，决心杜绝一切和路人对到眼的可能性。

    一走出二楼外门，杨嘉愷正好从三楼下来，周芍迅速回避视线，耷拉着脑袋，面容隐现在帽子底下。

    「你那样看得到路吗？」

    周芍听见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点了点头，主动让路，「你先走吧，我走你后面。」

    杨嘉愷经过她面前，往一楼走去，「秦小希在电玩展和我们会合。」

    周芍压低帽簷跟上，「你们两个毕业之后常联络吗？」

    楼梯间的灯未开，加上帽子的遮挡，视野更加受限，周芍没踩稳阶梯，往前踉蹌了一步，差点把前方的人推下去。

    一股重量从身后压了上来，杨嘉愷抓住扶手才稳住重心，回过头正要骂人，「喂！你——」

    周芍眼底满是惊恐，一脸铸下大祸的表情。

    视线对上的瞬间，他眼神一凝，抓着她的手腕向下一拉，周芍被迫往下踩了一阶。

    两人的距离瞬间缩短，然后，他像是明白了什么，唇角微微扯出弧线，「你长针眼了？」

    周芍脑袋当机几秒鐘，寻思着他的这个说法，好像比较没那么丢人。

    她心虚地嚥下口水，「对，我长针眼了。」

 第三章、青春往事(6)

    电玩展对于周芍而言，是个陌生的新世界。

    两人在入口处和秦小希会合后，便跟着人群像挤沙丁鱼般挤进会场。

    现场总共有一千多个摊位，绚烂的led灯高高掛起，各种大型投影幕播放着即将上市的游戏预告片，会场的主舞台正在进行抽奖活动，舞台下方除了挤得水泄不通的玩家之外，还有不少装扮成游戏角色的cosplayer。

    秦小希的目光被某个刚上市的对战游戏吸引，雀跃地拍了拍杨嘉愷，「欸！我们去试玩那个。」

    那款游戏叫做《主厨秀》，玩家分别扮演章鱼及魷鱼，最快将对方「料理」完成的一方即获胜。

    游戏的风格俏皮可爱，和周芍平时看他玩的那种生存游戏完全是不同类型。

    两人各持一个手把，等待游戏开始，萤幕飞出「round1」的大字后，秦小希比了个暂停的手势，「游戏开始前，我们先打个商量。」

    「怎样？」

    「你先让我两拳。」

    画面中，章鱼和魷鱼各据一方，秦小希选了在体型方面占有优势的胖章鱼，相较之下，魷鱼的身形则显得瘦长、娇小了些。

    「你块头那么大，怕什么？」

    「怕块头比你大还输，这样很丢脸啊！」

    「要是我让你两拳你还是输，这样就不丢脸？」

    秦小希被他的逻辑绕了进去，恍然大悟，「也是，那当我没说。」

    「不如你让我两拳，这样你输了也不丢脸。」

    「你为什么一直篤定我会输？」

    杨嘉愷唇角噙着一抹笑，「秦小希，你让还是不让？」

    鬼使神差地，秦小希竟被他说服，「好啦，不多不少，就两拳。」

    得到应允后，小魷鱼拿出一把火焰枪往章鱼身上开火，火势来得又急又猛，胖章鱼的半颗头很快就被炙烧。

    「喂！你怎么开火啊！我是说让你两拳！」

    「按错了。」电光石火间，小魷鱼飞扑上前，往章鱼脸上痛击两拳。

    「杨嘉愷！」

    秦小希气得跳脚，眼睁睁看着血条少去三分之一。

    周芍站在两人身后，举着相机，将女孩气鼓鼓的侧顏还有他笑开怀的模样，完整地装进镜头里。

    那一霎那，时间彷彿回到了周芍高一那年。

    好像只有她在他身边的时候，他才总是笑成那个样子。

    ?

    晚餐吃的是一间单点式的日式烧肉店。

    一张四人桌，秦小希和杨嘉愷并肩坐在内侧座位，周芍坐在秦小希对面。

    秦小希转着手里的笔，专注地看着菜单上的品项，「周芍，你吃辣吗？我想点麻辣花枝。」

    周芍摘下帽子，点点头说：「吃的，学姊你点吧。」

    「奶油寿喜虾吃不吃？」

    周芍一整天都把帽簷戴得很低，直到此刻，秦小希抬起头，才发现她左眼皮的不对劲，惊呼一声，「你的眼睛怎么了？」

    周芍先是愣了一会，才淡定地搬出同一套说词，「长针眼了。」

    「长针眼可以吃这些东西吗？这样可能会好得很慢。」

    秦小希拿出手机，不一会儿，把查到的资讯读了出来，「长针眼要少吃刺激性的东西，海鲜、羊肉都不能吃。」

    周芍进退两难，眼下又不好坦白自己是使用烫睫毛夹时不慎烫伤。

    秦小希用指腹擦掉刚刚的画记，「今天就先别点太重口味的吧。」

    「学姊，你点你爱吃的，不用顾虑我。」周芍急得屁股都从椅子上抬起来。

    「不用，他不吃辣，我一个人吃有点太多了。」

    秦小希偏头指了指身边的人，周芍顺势看向杨嘉愷，他心不在焉地滑着手机，像是对点什么来吃一点意见都没有。

    秦小希在选甜点的时候拿不定主意，把菜单推到杨嘉愷面前，「年糕要选花生口味还是炼乳口味啊？」

    「花生。」男人淡淡地暼了一眼。

    「但我也想吃看看炼乳口味的。」

    「那就两种都点。」

    暖黄的灯光下，两人挤在同一张菜单前，那画面看上去，莫名有些温馨。

    周芍盯着他俩看了许久，抿了抿唇，几乎没有犹豫便脱口而出：「你们有考虑过试着交往吗？」

    两人研究菜单的目光同时停住，空气有一瞬的凝滞，周芍眨了眨眼，仍在等答案。

    秦小希率先抬起头，像审慎地确认着什么一样，用手指来回指杨嘉愷和自己，「你问的是我们两个吗？我跟他？」

    「你们看起来很配。」周芍两手撑着下巴。

    「你误会了，我现在有男朋友了。」秦小希用手肘推了推杨嘉愷，「你倒是说点什么。」

    男人的眼皮耷拉着，鼻腔轻哼一声，「讲得好像你没男朋友的时候有考虑过。」

    秦小希感觉眼角抽动着，气自己何必搬一块大石头砸自己的脚。

    「原来你有男朋友了。」周芍微微敛起眼，对自己的思虑不周感到抱歉。

    「嗯，是我的青梅竹马，他在国外念体育大学，明年夏天才会回来。」

    秦小希简略地说明后，又想了想，认为自己应该为不在场的男朋友表明立场，「我们虽然是远距离，但我们的心很近，他眼里除了我之外就只有格斗，根本容不下别的。」

    「秦小希，话不要说太满，之后要是分手了很丢脸。」杨嘉愷凉凉地补上一句。

    秦小希瞪他一眼，想拿起菜单打他。

 第三章、青春往事(7)

    潮溼的水气落成丝丝细雨，日子悄然进入九月中旬。

    暑假的尾声，周芍如往常一样坐在「岛屿失眠」的靠窗座位，正专注地替影片上字幕，指尖在键盘上敲得飞快。

    手边的冰拿铁已经见底，杯缘仍残留着些许奶泡的痕跡，满屋子咖啡香瀰漫，不知何时，身后默默飘来一个人影。

    「这是刚出炉的巧克力布朗尼，店里招待。」

    周芍摘下右耳的无线耳机，转过头一看，果不其然是孙玦。

    孙玦一星期会来巡店两次，只要碰巧撞见周芍也在，且他本人没有被小粉丝拖住的话，便会过来和她聊聊天。

    他往她身边的空座位坐下，手支着颊，关心道：「我听梁佑实说，你最近天天都来店里剪纪录片？」

    「嗯，可以省租屋处的电费，剪片期间还有免费的饮料可以喝，怎么想都很划算。」

    「是吧？你这案主根本就是良心老闆，太会做人了，谁拿到这份工作谁赚到。」

    周芍敲着键盘的手在此时停住，察觉事有蹊蹺，瞇了瞇眼，转头盯着孙玦不放。

    「......你干么那样看我？」

    「我记得梁佑实说过，徐谦是和你关係很好的朋友吧？」

    「嗯，怎么了？」

    「徐谦是纪录片案主的经纪人，而这位案主又正好跟你是同行......」周芍将手环在胸前，自顾自推敲着几人之间的关係，「按理来说，你是不是也认识那个小说家？」

    男人眼带笑意，自然地将话题接了下去，「认识啊，简直熟到不能再熟。」

    「他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长得挺好看的，有一艘私人游艇，平时的兴趣是开船。」

    周芍有种这人在胡弄自己的感觉，半信半疑地看着他，「你现在是说真的还是假的？」

    「骗你做什么？」孙玦用下巴指了指萤幕，「不说那个了，纪录片的进度到哪里了？」

    周芍把目光移回萤幕上，「目前只剩后製的部分，今天把字幕上一上，过几天再把特效弄好，应该能准时交件。」

    「我能看一遍吗？」

    「我还没弄完，现在挺粗糙的。」

    「没关係，我不介意。」

    周芍想了想，若有人能帮她稍微看过，给些建议，也是挺好。

    她移开玻璃杯，清出空间，再把笔电转向他，「那你帮我看看节奏有没有哪里怪怪的，我自己看久了，也看不太出问题。」

    影片播放的过程中，孙玦时不时问周芍，从这位游戏实况主身上观察到了什么，彷彿这才是他真正关注的事。

    鬼月特展的片段一播毕，孙玦便按下暂停键，眼底多了几分探究的意味，「这里很有趣。」

    「现场无论是气氛还是动线都安排得挺好的。」周芍以为他是称讚那场沉浸式展览设计得别具巧思，点头附和。

    「不是说那个。」孙玦笑了笑，指向画面中的杨嘉愷，「我是说他。」

    「杨嘉愷？」

    「他到最后都没有向你点破这个游戏真正的玩法，你有想过是为什么吗？」

    顺着孙玦的话，周芍回想了一遍当天的情况，琢磨半刻后，仍旧没有答案。

    男人眼尾微微上扬，「我认为，那是他对这个游戏的尊重，就像人们不会随意剧透一部电影的结局，是一样的道理。」

    ?

    周芍忙到将近六点，此时窗外半明半暗，天边的云朵染着橘红色的霞彩。

    她闔上笔电，收拾手边的东西，背上帆布包，转身要离开的时候，和身后走来的人碰撞了一下。

    少女穿着高中制服，手里正拿着switch玩游戏，一发现撞到人，赶忙抬起头道歉：「啊，不好意思。」

    眸光相撞之际，两人都是一愣。

    少女正是在药妆店热心帮过周芍的女孩，她认出周芍，很是雀跃，「是你！」

    「上次谢谢你，帮了我不少忙。」没想过两人还有机会碰面，周芍的声音也捻上几分欣喜。

    「你是世大的学生吗？」王觅依据附近的地缘线索猜测。

    「对，我叫周芍，上次你走得太急了，我忘了问你的名字。」

    闻声，女孩脸上的笑意更加明媚，「你跟我一样是单名呢，我叫王觅，是涓垣高中二年级的学生。」

    留意到周芍已经收拾完东西，王觅感到可惜，「你正要离开吗？」

    「嗯，我刚刚在弄工作的东西，现在差不多要走了。」

    「那我们可以加个联络方式吗？」这是王觅头一次和人提出这样的请求，说完自己也有点不好意思，「我觉得我们挺有缘的。」

    「好。」周芍微笑应允。

    两人加完联系方式后，王觅抓着手里的switch和周芍挥手道别。

    看见熟悉的游戏画面，周芍的目光倏然定住。

    「好怀念，我以前也有玩这款游戏。」她指着萤幕上的《达佩拉岛》，感慨地说。

    「真的吗？那我们要不要再加个游戏好友？你记得你的邀请码吗？」

    「520321。」周芍想也没想便背诵出来，「很好记，所以没忘过。」

    王觅复述了一遍，低头输入搜寻框，游戏画面紧接着跳出一则玩家档案。

    「这是你吗？系统显示我们已经是好友了。」

    周芍纳闷地凑过去瞧，按理来说，她的好友应该只有杨嘉愷一个人才对。

    「这帐号是一个和我关係很要好的哥哥的，你们认识吗？」

    女孩的口吻天真烂漫，说出来的话却让周芍晴天霹靂。她背脊一凉，脑中浮现的猜想虽然有些荒唐，但似乎……也不是不无可能。

    「你说的那个哥哥，不会也是世大的吧？」

    「他是啊。」

    王觅歪着头，从周芍发愣的表情读出了惊人的资讯，「不会这么巧吧？你们真的认识啊？」

    周芍从帆布包里拿出笔电，往桌上一放，点开电脑里的影片，「你说的人是他吗？」

    影片的场景是电玩展，画面定格在杨嘉愷身上。王觅凑上前定睛一看，猛点着头，「是啊。」

    见女孩没有打算解释自己和杨嘉愷之间的关係，周芍也不好向下打听，任由好奇心不断地在心底生根发芽。

    此时，王觅的注意力被影片里的另一抹身影吸引，「我可以看一下这个人是谁吗？」

    周芍按下影片播放键，画面播的正是杨嘉愷玩《主厨秀》时耍诈攻击秦小希的片段。

    王觅脸色一沉，小声嘀咕：「怎么又是她……」

    女孩眼底揉杂着复杂的情绪，周芍见状，试探地问：「你也认识秦小希？」

    「不熟，但我不喜欢她。」王觅轻叹一口气，又说：「这女生明明知道嘉愷哥喜欢过她，现在自己也有男友了，还是很常跟嘉愷哥见面。」

    王觅像是忽然想到什么，转头看她，「你相信异性之间有纯友谊吗？」

    「什么？」

    「我是不信的，在我看来，秦小希是在利用嘉愷哥对她的好。」

    恍惚间，周芍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

    想起高中时期曾替杨嘉愷罚跑三千公尺的秦小希，想起那个在雨中把伞借给自己的秦小希，还有一听见她长针眼，会顾虑她而不点自己想吃的东西的秦小希。

    虽然她也曾经偷偷嫉妒她，羡慕她在他身边永远都有一席之地。

    但是那并不代表她讨厌秦小希，相反的，她深刻地明白她是一个善良温暖的人。

    「站在你的角度，我可以理解你为什么会那样想。」

    周芍微敛起眼眸，语气淡淡地说：「但是只要你和她相处过就会知道，秦小希不是那样的人。」

    她值得他那么多年的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