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望无声地痛哭着。那泪里有多少柔情,就有多少绝望。
从进入涟殇之界,小望便感觉出异样。可直到叫出熙雨的名字,小望仍然记不起过去。是熙雨对大家使出的“忧珠回魂”,让小望恢复了记忆。
那招“忧珠回魂”中的水珠,在熙雨的法力下已成泪滴形。泪不可怕,蕴涵于泪中的忧伤,才会侵蚀魂魄。这招便籍此催活对手的所有回忆,利用那转瞬消失、实则渗入心底的水珠,熙雨可从中发现对手所经历过的忧伤。再让这来自灵魂深处的忧伤,令对手于痛绝时自残。
可这招“忧珠回魂”,恢复了小望的全部记忆。突然清晰的过去,让小望受到的刺激远远大于忧伤。小望失声惊呼,也破了熙雨的法术,无意中救了午木他们。
熙雨是涟殇之神。她伴随涟殇之界而生,而她的生命,将延续到涟殇之界消逝的那天。这种生存不是惩罚也不是奖赏,只是空茫中永恒孤独的存在。
熙雨守护着涟殇神界内水滴的轮回,那些水滴,便是彼界里的性灵。性灵们在彼界,有着各自的悲喜,而熙雨,却年复一年,只是孤身看着水中的倒影,寂寂地独处。
终于有一日,熙雨取了身体的一部分,又凝结雾中精华,造出了小望。
可熙雨没想到,如此精心创造所诞生的小望,却长相丑陋。自认完美的熙雨如何也不愿相信,小望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偏偏小望善良,好哭。熙雨看着小望本就丑陋的脸,因为哭泣,鼻子和嘴巴挤在一起,盈着泪的眼睛越发大了,显得说不出的滑稽可笑,更是厌憎。
如果不是自己费尽心血所塑,早就让她魂魄尽散而亡了!熙雨恨恨地想。难道自己体内,藏着的竟是小望这般丑陋的物质么?
熙雨心情烦躁,破碎在她手下的水泡就越多。一个偶然的机会,小望得知那些水泡是彼界性灵的魂魄,顿时嚎啕大哭,死活也不肯让熙雨再捏破水泡。
熙雨实在厌倦了与小望的争执,她问道:“你想和那些性灵一样的生活么?”熙雨尽量淡然地说道。
“想啊!”小望马上答道。她惟一的游戏,就是看着漫天水珠轻盈悬浮舞蹈,想象着在那彼界,这些弱小的生命,有着怎样的悲欢离合。“可是……”
小望想说:“可是我走了,就只留下你了。我还是陪你吧。”
可熙鱼已无心再听她说了。“你去吧!”她抓住小望轻盈的小身子,右手轻轻一拂,便抹去了小望关于神界的记忆。然后,小望便降落到彼界的泪湖。
“也许这是天意。”熙雨缓缓说道,“既然你回来了,我也不再赶你走了。我累了。从今以后,你来统治这涟殇之界吧!”
“不!”小望轻声却坚定地说,回头看着一步步向自己走过来的午木,“他要走,我就会跟他一起走。”
熙雨一阵恼怒:“就因为他,我叫你留下来,你也不肯?”
小望看着熙雨,坚决地摇头。她转过头去,准备起身走向午木。
熙雨瞪着小望,刚刚的一缕柔情转成了杀机。她是这涟殇之界的神,可从来就没有赢过这丑陋的小望!熙雨凝聚着最后一点法力,提掌向小望的背心按去!
虽然熙雨重伤之下速度变慢,可小望背向熙雨,毫无防备。只听得一声闷哼,小望和午木重重倒在地上。却是午木冲上前来,全身护住了小望,挡住了熙雨的攻击。
小望被午木压倒,又爬了起来,只见午木嘴边一丝鲜血缓缓流了下来。
小望悲声叫道:“主!”眼泪汹涌而下。
午木喘息了好一阵,才缓过气来,勉强笑道:“我没事。”
小望轻轻擦掉午木嘴边的血迹,泪流满面。她抱住午木,呜咽道:“你都是为了我……”
“傻瓜!是我没本事。”午木抚摩着小望的头发,笑着说,“除了我的性命,我无法给你更多了。可我不还活着吗?我们走吧!”
小望泪光盈盈,搀扶起午木,看也不再看一眼躺在一边的熙雨,对午木柔声说:“走吧。”
“你们这些傻子!这世界根本就没有出路!”看着他们亲密的样子,熙雨又妒又恨,勉强支起身子,嘶哑着嗓子叫骂道,“那最后的守护神是混沌!我们所有神界,都只是那混沌的一角。你们一旦进入,便在混沌之中,可你们却永远无法找到混沌!你们永远无法胜利!”
小望停住了脚步,她回头,看着熙雨悲伤地笑了:“也许我应该感激你。虽然我没有得到你的美貌,可你将你身体里最美好的部分,都给了我。”
午木和小望互相支撑着,慢慢地向神座走去。小望知道,这涟殇之界的出口,就在那神座之下。
午木和小望用尽全身气力,使劲将神座推开了。一个黑洞呈现在小望和午木面前。那黑洞似有无穷引力,周围的水面迅速向里倾泄,而悬浮的水滴也被拉扯得如同丝线一般吸入。
午木紧紧牵着小望的手,向黑洞走了过去。
“疯子!都是疯子!”熙雨颓然倒在地上,喃喃骂道。
午木和小望已经消失了。黑洞巨大的吸力,在吸入无数性灵的魂魄后,终于将一旁的神座吸引拉扯着,归到了原位。
第三章混沌之光
这是最黑的黑暗。最冷的黑暗。最重的黑暗。
黑暗不再是一种颜色,而是一种可以用所有感官清晰感受的物质。睁开眼和闭上眼完全一样。黑暗还阴冷冷地强行挤压、渗透到体内。彻骨的冰寒。而且,黑暗极其粘稠。每迈出一步,都要耗费大气力。一旦不动,身体似乎马上便与黑暗融为一体。这不是幻觉,而是真实。四面都是强大的压力,似乎要将身体粉碎,吸进这无边的黑暗之中。
像在梦中,一种无依无靠的感觉。哪怕能看到一星半星的灯火也行啊。可没有。什么也没有。像置身暗无边际的黑洞,身体向下坠落,又总不见到底,心里充满了不安和恐慌。
午木和小望死死牵着对方的手。除了对方的存在,他们渐渐失去了其他任何感觉。
似乎走得很快,又似乎无法移动。因为无论如何走,身边毫无变化。没有声音。没有光。一切都被黑暗吞噬。失去了一切时间与空间。黑暗。除了黑暗,还是无涯的浓重的黑暗。
“小望!”午木叫道。声音刚一出口,立即被吞没,消融进无边混沌之中。连自己也只知道自己嘴唇张合,却没有听到一丝声音。
午木将小望拉到怀里。平时轻易便可完成的动作,此时费尽了双方浑身的力气。
“小望!”黑暗中,午木冲着怀里的小望大喊,“你怕不怕?”
小望这次听到了。她也高声喊了回来,那声音竟然笑嘻嘻的:“我一丁点也不怕!”
如此放开嗓门大喊,在这混沌之中,传到对方耳中的,仅是轻若耳语的低吟。
可午木听见了小望的声音,本来忐忑的心情,忽然就变得沉静安妥。他呵呵笑道:“不知道接下去还会碰到什么呢?”
可接下去,什么都没有。接下去的,仍是永无尽头的黑暗。几乎不能感受自己还活着,仿佛世界都已经死去。连色彩最为绚丽的回忆,也渐渐开始褪色。午木一边努力前行,一边努力去回忆经历过的一切,包括那些惨烈的死亡。可一切似乎正缓缓地变成了黑白两色。然后,黑与白之间的界限也开始悄悄地模糊。
午木一阵恐惧。身边的小望不知何时起也悄无声息。午木使劲地握紧手,确认到小望的存在。
“小望,给我讲故事吧!”午木叫道。
“讲故事?”小望笑问,“想听什么?”
“我想知道你!我想听你的经历,你所听过的远古传说,你所知道的所有故事!等你讲完,我也要告诉你,我所知道的所有故事!”午木大声叫喊着。这已不再是说话,而是仅存的挣扎与对抗。他的声音尽管被迅速吞噬掉了一部分,但仍清晰、倔强地传到了小望的耳中。
“好呵!我先讲!”小望回答。“我先讲库拔告诉我的故事吧。”
“在远古之时,彼界绝非我们所见到的那般贫瘠。远古的彼界,灿烂华美,生命就像一场丰盛的欢宴。数不清的动物,数不清的植物。无论是聪明的美丽的强壮的柔弱的愚蠢的甚至丑陋的……它们都遵循着古老的规则,和谐自由地生存。
“那时,彼界的统治者,是人类。他们灵活智慧而美丽,与彼界的其他生命一起,无忧无虑地生活。他们从来不会孤独:出生时,有父母的守护;成长时,有兄弟姐妹携手,长大成人后,又能寻觅到终生偎依的伴侣。因相爱而结合,延续生命的轮回。没有猜忌,没有厮杀,更没有残酷的决斗。他们彼此都互相需要,在安澜平和中幸福地生活。过了百余年,一个恰好的长度,死亡温柔地降临,他们就离开大地,进入恬静的休憩……”
黑暗中,小望微弱的声音,像清甜的水流过。午木静静听着,心底一片澄澈,脑海中黑白的影象重新变得绚烂丰盈。
“如果我们能够找到这样的世界,那该多好呵。”
“在什么样的世界,都无所谓。就算永在混沌之中也罢。只要你平安喜乐,就好。”小望在黑暗中,紧紧握住午木的手。
“我当初和你想的一样。我只愿和你度过那几天,其他的,什么都不去管。也无力去管。”午木慢慢地说,“来到这里的,本不应是我。可偏偏又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