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连城骇了一跳,这人赫然便柳元康的翻版,不,确切说柳元康是他的翻版。
刹那间,楚连城忘记的身上的疼痛,原来自己还是死了,不然怎么会见到这人?原来地狱也有很多种,并不是传说中的那样。那人显然十分关心她的伤势,柔声问道:“你还好吗?”
“我……我……我不好。”楚连城的声音竟有些颤抖,她甚至听见自己牙齿碰撞时,发出的轻微的响声。为什么?“你冷?”那人问。“不。”楚连城摇头:“我……你告诉我这是什么地方?是阴间吗?”那人笑了:“你说呢?”楚连城点头:“如果不是阴间,我怎么会见到你?”那人笑着摸摸她的额头:“我是谁?你又是谁?”楚连城心神稍定:“我姓楚,叫楚连城。是……是你的女儿。”那人再笑:“你怎么知道是我的女儿?你又怎么知道我是谁?”
楚连城有点费力的咽了口口水:“我想不出世上会有什么人长的和我大哥一样。我大哥叫楚梦凯,不过他现在叫柳元康。我妈是百合夫人,你不要告诉说你真的不认识她。”那人笑,笑的有些心酸:“是。我就是你爹爹。你是梦影对吗?”楚连城感到两行湿热的液体顺着鬓角流了下来:“可是,为什么我们只能在阴间相见?爹爹,你是来接我的是吗?”
这人正是楚连城兄妹的父亲楚江遥。
楚江遥含泪揉揉她头发:“说傻话了,咱们都还活的好好的。这是昆仑山的一个山洞而已。”楚连城愕然:“咱们还活着?还活着?”她不知是失望还是庆幸,沉默许久,忽然大怒:“好端端的你救我做什么?我不要活下去了,我不想再受这种折磨了。你不是我爹爹!如果你是我爹爹,你就不该害我,你救我就是害我。”楚江遥给她说的一怔,楚连城嚷:“我是决心求死的,可为什么我想死也死不成?”楚江遥半晌方道:“你受委屈了?”楚连城摇头:“在这个世上没有人能让我受委屈,我……”楚江遥再问:“你受伤虽重,但也不是无治,爹爹爹怎么能见你伤重也不救呢?”楚连城嚷:“可是我中的毒呢?你告诉我,世上还有人能解我的毒吗?”楚江遥不说话了,他当然知道女儿体内有毒素在干扰,但却不能确定是哪种毒。过了好久他才试探着问:“你中的毒是什么毒?”楚连城冷冷道:“您老人家一定听说过销魂断肠蛊吧?”
楚江遥怔住了。这是传说中江湖上最恶毒的一种蛊,可是女儿怎么会中了这种蛊?这些年她是怎么过的?
断肠蛊的疼痛已经消退,楚连城也冷静下来:“爹爹,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怎么会在这里?这些年来,是怎样的?谢静涵为什么要害咱们?”
楚江遥叹息:“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活下来的。谢静涵是为了谋取昆仑掌门之位,才和岳逐鹿和谋陷害咱们一家的。当年他们在我日常饮食中下了曼陀罗花毒,令我功力逐渐减弱,我不敌,便从这七星崖上跳了下来。当日我想我就是死也不会将掌门传给这样的奸佞之徒。他没有掌门令符,这个掌门就名不正言不顺。我知道他一定不会放过你们的,可是,爹爹已经没有办法保护你们了。他们不知道你妈是谁,你妈武功好,又聪明无比,一定会想办法保你们周全的。是她带你们去了浮鹰岛吗?”
楚连城摇头:“没有。我去了鬼域。”“鬼域?”楚江遥微惊。“不错,鬼域。”楚连城答:“我现在是个鬼域魔头,我喜欢女扮男装,所以是现在江湖上的四公子之一的鬼域公子。和爹爹的侠义作风相去颇远。”说着将当年燕芙如何给岳逐鹿奸杀,自己如何去了鬼域,又如何劫昆仑的红货,结识长孙郁风等等往事讲给父亲知道。
楚江遥从未想过一家人竟有这般的离散遭遇,又惊又气,双手紧攥,直想马上出去给妻子报仇,又想马上见到妻子儿女,互诉一下这十多年的离情别绪。楚连城再问:“可是爹爹,你还没有说完呢?”楚江遥点头:“好,我慢慢说给你听。”
楚江遥从崖上坠落后,砸断了数株生长在崖壁上的古树,最后落在这个地方,这是向内凹进的一洞口,楚江遥从昏迷中醒来是因为大雨倾盆将他淋醒,他努力爬进山洞,然后又努力让自己活了下来。因为曼陀罗花毒的缘故,他几乎是重新开始练功,先是让内力一点点的恢复,然后是将毒一点点的逼出体外,最初他是吃外面的树皮草叶,用树枝做成木碗接雨水来解渴,待内力开始恢复时,便陆续用树枝射杀飞鸟,偶有跑到这的小兽也被用来裹腹。期间他也在不停的寻找离开的途径,谁知此处正在半山腰,上下不靠,要想离开势比登天。这样的日子一天天的过去,等他完全恢复武功时,时间悠悠,已过了十五年。
之后的两年中,他开始用树皮撮麻绳,想借助麻绳离开此地。有时也曾试着用轻功跃上崖顶或跳下崖底,可试了数次,终于还是无功而返——想从万丈悬崖绝壁逃生实在不是一件易事。他的麻绳也渐长,虽说只有三四十丈,但交互来用,或有逃生可能。
直到这天夜晚,楚连城砸断树木发出的声音将他惊醒,接着便是楚连城落在洞口的声音,他出得洞来,却见洞口一个少年晕倒在地,他虽不知道他是谁,但这十七年来,这是第一位造访者,楚江遥还是将他抱进洞来,可是一把脉便发现这个少年原来是个女子,而且是眉目间那似曾相识的感觉清楚的写着一个人的名字——施百合。他知道,这个孩子一定是自己的女儿,世上不会有人能再长出一副和施百合相似甚至更美的模样——除了百合的女儿。
父女二人唏嘘不已,想不到时隔十七年,父女二人会在这种地方,这种方式重逢。楚连城忽又想起一事来:“可是梅无痕是怎么回事?他身为朝中重臣,怎么会和咱们家扯上关系?我大哥的师父是谁?落玉刀是怎么回事?风云世家和咱们关系很大吗?”
楚江遥眼神古怪的看了女儿一眼:“你真的很像你的母亲,她就是一个聪明绝顶的人。”他长叹一声:“咱们本不姓楚,咱们姓柳。风云世家就是咱们家。”“什么?”楚连城吃了一惊。“不错。我们就是当年风云世家落难时幸存的人。当年皇上见风云世家势力越来越大,开始心生顾忌,借故要除去咱们。你祖父早有远见,在山庄内挖了一条秘道,事发时,我大哥世允,也就是康儿的师父,带着我和我的堂兄世文从秘道中逃生,为的是保全两房的血脉。我们带走了家传的落玉刀法,和你祖父留下的宝藏的藏宝图,这是为了有朝一日能重建咱们风云世家。落玉刀给官兵得去后,又给你伯父盗回,你伯父深恐给人知道落玉刀在他手上而引来祸端,故布疑阵,令人传说落玉刀几经易手。后来我投在昆仑门下,你伯父也常在昆仑一带出没,为的是相互照应。如果我没猜错,一定是他听说我出事了,特来找你们母子的,可是只找到了康儿。”想起这些前尘往事,楚江遥的表情复杂极了,尘封的东西一下子从记忆中跳了出来,再也不肯回去。
过了好久他方继续道:“梅无痕就你的堂伯世文,他想接近宫廷,寻找为家族正名的机会,于是他易了容,投到国公府做亲随,他学了国公世子的举止行动,然后杀了他,用人皮面具装成世子的样子……”楚连城打断道:“可是他要一直戴面具才成吗?”楚江遥摇头:“他一点点改变特征,一点点恢复自己的本来面目,直到后来连国公爷都认为这人就他的儿子。但他终于也没有为咱们家翻案,他安心的做他的世袭一等公,镇国公梅无痕,他……他可能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柳家的后人了。”楚连城撇嘴:“他对这个宝藏可是眼热的紧。”楚江遥淡淡道:“一个忘了祖宗的人你不能要求他许多的。”
楚连城默然良久,又道:“可是,江湖上的那张藏宝图又是怎么回事?莫不是也是大伯炮制的?那他所为何事呢?”楚江遥江遥深思一刻:“如果不是你伯父,我想不出会是谁来。他……他一定是想引出什么人来,所以才会这样做的。咱们家确有一批宝藏给藏了起来,可是只是我们长房的人才知道,至于……我可说不好。”楚连城皱眉:“这位国公爷就十分眼热啊。”说着,将那晚和柳元康偷听来的话学了一遍。楚江遥听罢,默不作声,再次陷入了沉思。
此后数月中,楚江遥一边助女儿疗伤,一边加紧想办法,想要带女儿离开此地,见到女儿后,他原本已经丧失的信心又为了女儿而重新聚集。他不能让女儿在这种地方呆下去了。
事情远没有结束。柳世允从来也不曾放弃寻找弟弟世卿,他一直坚信弟弟世卿是不会这样给人害死的。这种心灵感应般的信心让他在十七年间找遍了星宿海周围所有沟沟壑壑,直到他找到这个崖下,虽然这个七星崖他也曾来过,但自从听说楚连城死在谢静涵手中后,他益发不甘心了,他第三次来到崖下,在崖的树林里足足找了半个多月,在一个晴朗的日子里,他发现半山腰的石壁上有一点东西在闪亮。他看不清楚,但却可以断定,这个亮光是之前两次没有见到过的。石壁上的树木似乎也不象之前那样一味的向上,不太齐整的样子。
他大费气力接近到亮光时,赫然发现这是一口钉在树上的,细如小指的软剑。这种奇怪的兵器似乎用的人不多,也不曾听说过,但这可以证明,最近有人从崖上掉下来了,难道是楚连城?他小心翼翼的向上攀爬,终于发现了这个隐蔽在半山腰的山洞,和洞中那对父女。
再后来,兄弟父女三人也用树皮撮的麻绳离开了山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