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被打开,门外的光亮洒了进来。
卷缩在角落的花娘,勉强将红肿的双眼睁开一条缝,模糊看到一群人鱼贯而入。
等到看清被押在其中的人,饶是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她的肩膀还是不可抑制的剧烈抖了一下,眼中的恐惧之色浓得骇人。
被青衣人带进船舱的,是一批方家各个产业的管事,都是花娘的熟人。
之前就是她向扈红练交代了他们的身份,办事的地点,花娘知道他们可能会遭难,但是没想到会这么快,而且一个都没有遗漏。
就在花娘以为被抓的人就这么多的时候,后面又有好些人被丢了进来,捆绑在柱子上,当她看到跟在后面进门的周鞅后,一张脸已经因为惊恐扭曲的不成样子。
周鞅她自然认得,毕竟对方这些年也给方家惹了一些麻烦,难得的是至今都还活着。但她怎么都想不到的是,周鞅竟然跟青衣人是一伙的!这一刻花娘终于意识到,她已经给方家惹了莫大的麻烦,方家这回可能要经受不少损失。
就算她能活着走出这里,事后也必然要被方家清算,她了解方家的手段,到时候她必然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最后可能要经受几十年的悲惨生活,才能结束这受罪的一生。
念及于此,花娘禁不住浑身颤抖,怎么都停不下来。
周鞅跟为首的青衣人——方墨渊交了谈两句就离开了,从始至终都没有看花娘一眼,虽然两人彼此认识,但如今周鞅的身份已经不同,没必要再在花娘身上浪费时间,哪怕只是看一眼的时间。
“快放了我们!你们是谁,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知不知道我们是谁?!得罪了方家,我让你们死无葬身之地,你们连祖坟都保不住!”
昏迷着被带进来的方家管事们,随着一盆冷水浇在脸上,都恢复了意识,其中一名穿金戴银、首饰华贵的元神境初期美艳女子,在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后,顿时勃然大怒,口水立即喷到了眼前的一品楼三当家方墨渊身上,疯狂地叫嚣起来。
啪的一声。
迎接她的,是方墨渊反手的一记响亮巴掌。
这一巴掌不轻,管事女子半张脸都给抽烂了,血肉模糊,嘴里的牙齿也飞出去七七八八。她傻傻的望着面前的青衣人,脑海中一片空白,心中除了震惊还是震惊,因为对方竟然是元神境中期的境界!
“我只说一次。”
方墨渊伸出一根手指,面无表情的脸有种居高临下的淡漠,“把你们在方家所做的害人恶事,一五一十交代出来,一件都不要遗漏。你们知道的方家其它恶行也都可以说,多多益善。如果你们交代的事情能够让我们满意,我们或许能留你们一命,如果不能让我们满意,今日就是你们的死期。”
这些人都是方家的管事,知道的事情当然不少。
被打得发了半天懵的管事女子,在听到方墨渊的要求后,愤怒而又不可置信的盯着他,口音模糊但恶狠狠地道:“敢对付方家,你们真是疯了,会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想要我们出卖方家,你们这是痴心妄想,有胆子就杀了我们!”
她的话音方落,其他醒过来的方家管事,接连大呼小叫起来,言语之中充满对青衣人的威胁与不屑。
方墨渊轻笑一声:“真不知道你们哪里来的底气,就真以为我不会杀你们?”
他的话刚说完,手中已经多了一柄匕首,而匕首刚一出现,就刺进了面前美艳管事女子的胸膛!
半张脸血肉模糊的管事女子,瞪大了意外至极的双眼。她低头看了看刺进胸膛的匕首,又抬头看了看面前英俊非凡、白白净净没什么表情的方墨渊,眸中仍旧满是无法接受的神色,似乎到现在都不能相信,对方竟然会真的一言不合,就动手杀她这个元神境初期的高手,方家管事中的显赫人物!
方墨渊拔出匕首,将对方抓向他的手冷漠推开,看都不看捂着胸口无力倒下的管事女子,转头问其他已经惊骇得同时闭了嘴的方家管事们:
“为什么你们会觉得我们是善男信女?是什么让你们认为,我们在对付你们这些为富不仁、为虎作伥,手上沾满穷人鲜血的家伙时,会跟你们谈条件?”
说着,不理会众管事苍白的脸色,他来到下一名管事面前,随意的笑了笑:“你来回答我的问题?”
“我......我......”管事又惊又怕,不停往后缩,“你,你不能这么做.,.....”
“回答错误。”方墨渊淡淡宣判了一句,手中匕首同时刺进了对方的胸膛。
在这名管事噗通一声倒下的时候,方墨渊走到第三名管事面前,继续漠然的问:“你来回答我的问题?”
“我说,我说,我什么都说!”恐惧的尿了裤子的管事点头如蒜。
方家虽然是一方豪强,但毕竟不是世家,底蕴还不足,这些人可没有世家那些爪牙们对主家那么深厚的忠诚,可以宁死也不做有害主家的事。
......
夜色已深。
码头上只剩画舫有灯火几许,幽深黑暗的苍穹不见星光,夹杂着淡淡鱼腥味的河风从舱门飘进来,烛火摇曳出凄冷诡异的光影。
四下听不到杂音,棋子不时落在棋盘上的声音虽然小,但在房间里却是格外明显。独自坐在窗前的赵宁,一手执白一手执黑,面容平静双目深邃,双手各自排兵布阵,很快就勾勒出一幅严丝合缝的攻防图。
在赵宁眼中,那也是江山社稷,天下形势。
中原皇朝的博学之士,在纵论天下大势时,会将山川地理看作棋盘,并在此基础上提出乱世对弈之法,这便有了“金边银角草肚皮”的论断,说的是群雄并起之际,枭雄应当占据例如关陇、河北、齐鲁等边角之地,步步经营征伐各方,而不是先去抢夺富庶的中原、沟通四方的荆襄,将自己置于四面受敌之境。
而中原皇朝的城池,却总是建立于四通八达的平地,而不是在险峻山峦上构筑城堡,为此诸侯们宁愿在山川要地专门建立要塞雄关。
这说明比起自封自保,中原枭雄们更注重对辖境的掌控力,更在意出动大军征伐八方的便利性,所以能成为中原皇朝主人的枭雄,必然不是偏安一隅、固步自封之辈。
他首先必须要有一颗吞吐天下的雄心。
除此之外,中原皇朝的城池也如棋盘一样严谨,外看四四方方,内部街巷横平竖直,一个个坊区格子般纵横有序。因为方城不如圆城好防守,所以取舍之间强调的是内部秩序,在中原诸侯与统治者眼中,内部秩序是核心基础,大于一切。
这就造成了皇朝、官府对内部的统治力与控制力极强,并且会越来越强,这必然使得皇朝、官府对内部的压制力日甚一日。在这种环境中,中原人无论皇帝还是平民,思想与言行首先都会特别尊崇规矩。
而规矩,强调的是同化,是对个性的压抑。
所以诞生于此并不断发展的儒家思想,在具备让异族短时间内变成汉人的强大能力的同时,也会让治下之民逐渐丢失独立思考能力,民众会把规矩奉若圭臬,看成是不可触犯的金科玉律,一步步变成皇朝、官府的附庸与顺民,乃至任人宰割、任人予取予夺。
故而中原人必然越来越古板,越来越死板,最终死气沉沉了无生机。
这样的中原皇朝,哪怕曾经站在世界之巅,最终也会被人甩在身后。因为家国的强大,最重要的是创造力,被压抑了个性不能发挥个人特长的人,最擅长的是守规矩,是缺乏的就是创造力。
中原皇朝曾是世界至强的时刻,必然是开放兼容、海纳百川的时刻,因为只有在那时,外来的新鲜血液与野性,会打破内部规矩的枷锁,自由与豪情战胜了小心与谨慎,秩序与自由寻得了平衡。
而战争,无论国家之战,还是家族之争,亦或是两个人的生死对决,要取胜,首先要打破的就是规则,得为了胜利不择手段,得尽情发挥人的聪明才智,如此才能拥有压倒对方的力量。
《孙子兵法》开篇明义:兵者,诡道也。
要成为胜利者,首先必须不遵守规矩,乃至不遵守道德,没有束缚才能无所不为,无所不用其极,进而无所不能。在战争中,谁能更好的摆脱束缚,拥有天马行空的思维与手段,就能出人意料,创造出让对手惊为天人的攻势。
在规矩与常识范围中的手段,具备可预计性,可以预计,就能事先做出应对;在规则与常理之外的手段,不具备可预见性,就会让人防不胜防。
胜利、世界与未来,属于个性自由富有创造力的人。
嗒......赵宁手中的一颗白字,落在了大群黑子侧后,一个近乎于死地的位置。清风拂来,卷动他的发梢,牵动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难明的笑容。
在昏黄的烛火中,这一刻无声无息的赵宁,好像已经成为画面的一部分。因为跟环境融为了一体,所以他就是环境,无所不在,无所不查。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在察觉到“他”来了,察觉到“他”对方家出手了之后,方大为会有何种反应,会有哪些应对之策,会如何调动力量布置行动,都在可以预见的范畴内,都逃不开中原人潜意识里行事的规矩与框架。
赵宁观方家行动,就如观手上这局棋。
黑子是方家,白子是他自己。
对方会有什么招数,都逃不脱棋盘的范围。而赵宁在棋盘之外,俯瞰着棋局。
所以这局棋黑子为白子所制。
当然,在这场较量中,赵宁同样有很多束缚,他不能让手下的人去跟一州主官生死互搏,声势浩大的公然造反,他也不能在明面上借助赵氏的权威,他更不能亲自出现在人前杀人夺命,他还不能......
他有很多不能。
但这些不能,是从一开始就确定了的,这是力量限制,并不代表手段有限。而战争,无论哪一种战争,力量都不是决定胜败的唯一因素,否则弱者永远没有可能战胜强者,也永远无法成长为强者。手段与策略,才是兵法所谓诡道的精髓。
既然他能预见方家的行动,那么破解对方的布置也就不难。
前世十年国战,锻炼出了他应该拥有的见识与能力,重生后的这些岁月,经过不间断的奔走、奋战与思考,他在世事洞明的道路上也一再进步。
这回双方博弈,赵宁若是不能在一夜之间倾覆方家,还让对方可以见到明天的太阳,那就是他的无能。
在赵宁完成一局对弈,收捡好棋子的时候,扈红练敲门进来,躬身禀报:
“方家的管事们,都已经开始招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