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无羡踏着夕阳余晖走远了,有人却踩着暮色走近。
赵宁无奈的放下手中书册。
不这样,他就没法去接快飞到脸上的小酒坛。
至于为何只抬起左手不行,是因为酒坛有俩。
腿上的橘猫终于睡醒了,张开血盆大口,懒懒的打了个哈欠,一溜烟儿跑了下去,喵喵叫着去追逐一支三花猫了,看起来格外有活力。
将两个酒坛放到桌上,赵宁望着把自己丢到桌子对面,双腿还没盘膝好,就迫不及待拍开一个酒坛封泥,抱着酒坛深一口气,一脸陶醉模样的杨佳妮:
“你不在寿阳坐镇,怎么又跑回晋阳来了?”
杨佳妮大手一挥,一副你休要聒噪的豪气万千的样子:“巴掌长点距离,我一口气就能跑两个来回,误不了事。
“今日跟察拉罕大战一场,打得他灰头土脸败阵而归,现在回来喝两口酒,你不高兴?”
大齐刚有孝文山大捷、杨柳城大捷,正是三军士气如虹的时候,察拉罕这个时候率军进攻寿阳坚城,不铩羽而归就怪了。
“高兴。”赵宁只能这般回答。
但这个回答,换来的却是赵佳妮拿乌溜溜的大眼睛瞪他,也不说话,好像很不乐意。
“哪里不对?”赵宁一头雾水。
杨佳妮道:“你不高兴。”
“我高兴啊!”
“高兴你怎么干愣着不打开酒坛?”
赵宁恍然,只得开了封泥,陪对方喝一场。
他流程还未走完,杨佳妮已经高举起酒坛等着他:“干!”
赵宁遂一本正经的跟她碰了酒坛:“杨大将军辛苦了,干!”
杨佳妮顿时眉开眼笑,二话不说,仰起头便是一通大灌。她喝得极为凶猛,几个眨眼间,酒坛底就正朝屋顶了。
一把将酒坛重重拍回石桌,杨佳妮拿手背一抹嘴,满意地打了个酒嗝:“好酒,痛快!”
话音未落,第二坛酒便又到了手里。
赵宁也是能喝酒的人,但也很少喝得如此猛烈,看了看杨佳妮抱进来,摆在石桌旁的好几个酒坛,一时间有些犯怵。
在他的感觉中,杨佳妮好像每打一场仗,酒量就要涨一分,最开始他还能喝倒对方,但从很久之前开始,他就总是被对方喝倒。
到了今日,赵宁已经放弃跟对方拼酒量了。
这就像杨佳妮的脾性,最开始对方在他面前,总是一副呆板木讷的样子,但自从凤鸣山之役后,就越来越鲜活,到了现在,赵宁眼中的杨佳妮,已经完全成了一个躁烈的大爷们儿。
赵宁有心认怂,杨佳妮却没打算给他机会,新的一坛酒依然是举到赵宁面前,并且盯着他。
杨佳妮问:“我作战够不够勇猛?”
赵宁点点头:“勇猛!”
杨佳妮:“那就干了!”
赵宁:“......”
第三坛酒,杨佳妮扑闪扑闪的眸子直勾勾的看着他:“我够不够有义气?”
赵宁想起对方自作主张去孝文山接应自己的事:“够。”
“那就干了!”
第四坛酒。
“我够不够漂亮?”
“够。”
“那就干了!”
第五坛酒。
“我们是不是手足兄弟?”
“是......”
“快干!”
第六坛酒。
赵宁甩了甩脑袋:“我不能再喝了。”
“你的确不能喝了。”
赵宁顿时一脸纳罕,看杨佳妮今天的架势,那就跟拼命差不多,他原以为对方不放倒他不会罢休,没想到对方忽然这么好说话。
“你直愣愣的看着我做什么?”杨佳妮恶人先告状。
赵宁失笑:“我以为你还要我多喝几坛。”
喝得醉眼朦胧、摇头晃脑的杨佳妮,闻言立马摆手如扇,一脸正气:“那不行,你伤势还没完全好,不能喝太多!”
赵宁:“......”
在他无话可说的时候,杨佳妮忽的嘿嘿笑了两声,一把将赵宁手边的酒坛抄了过来,揽在自己怀里,得意洋洋的道:
“这坛子酒是我的了!你就看着我喝吧!哈哈,哈哈哈哈......”
对方高兴得就像个小孩子,让赵宁哭笑不得。
眼见杨佳妮一个人喝还喝得美滋滋的,赵宁好奇地问:“我之前回晋阳,你可没这般吵着要跟我喝酒,怎么这回宁愿天天从寿阳跑回来,也一定要喝?”
抱着酒坛自顾自喝得笑容满面的杨佳妮,听到这话,忽然停住了,脸上的颜色刹那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以纯粹的凝重。
她稍稍顿了顿,微微低了低头,嗓音低哑:
“因为我忽然发现,人生其实很短暂,美好的事物总是容易破碎,那些原本你以为会一直存在的东西,很可能眨眼间就消失不见。
“等到你回过味来,却往往只能面对‘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的遗憾。”
赵宁怔了怔。
这番话的意味可谓是并不寻常。
这一瞬,他望着面前双颊绯红的杨佳妮,脑海里陡然毫无道理的浮现出一句话: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但这时,杨佳妮忽然抬起头,脸上又恢复了笑嘻嘻的神采,仰头狠狠灌了一口,而后又大手一挥,好像在冲锋陷阵一般,气势十足道:
“所以说,今朝有酒今朝醉,莫使金樽空对月!天下之大世间繁华,唯美酒与美食不可辜负啊,必须抓住每一个机会尽情品尝!”
心里刚刚有些异样触动的赵宁,被杨佳妮这副突然出现的、惯常的大大咧咧的样子,又给逗得哑然失笑,情绪一下子恢复了正常。
“赵玉洁在杨柳城立下大功不说,现在还脱离了大姐的掌控,以护送几个节度使就藩的名义,跑到曹州那边去了,陛下摆明了是偏袒她。
“若是不出意外,往后赵玉洁就会呆在曹州一线,协调各个节度使作战,一力承担阻止博尔术所部南下的重任。
“对旁人来说,这个是辛苦差事,但对赵玉洁而言,正方便她大展拳脚,她恐怕是求之不得。
“我问你啊,曾经的相好如今这般显赫,你是什么感觉?”
说到最后,杨佳妮露出了贱兮兮的贼笑。
赵宁喝了口凉茶:“感觉很好。”
杨佳妮脸上的笑容顷刻不见,取而代之以无法描述的愤怒,以恨不得把赵宁吃了的神情,咬牙切齿道:“有多好?”
“国战胜利的感觉有多好,这感觉就有多好。”
杨佳妮嚯了一声:“那你岂不是要上青天?”
“你忘了一件事。”
杨佳妮哼了一声:“小时候的事我可不会忘!”
“杨大将军,你需要冷静啊。”
“冷静了赵玉洁就不是你的老相好了?”
“冷静了你就会想起,我们早已是生死之敌。”
“那......又如何?”
“她不会高兴很长时间的。”
“哼......你不是算无遗策嘛,怎么没算到生死之敌,如今会在战场独当一面、手握大权?”
“我哪里谈得上什么算无遗策,不过,这件事我的确早就算到了。”
“怎么没见你阻止?”
“为何要阻止?”
“不阻止你还想帮忙不成?”
“当时若是需要,我的确会帮一帮。”
“你......赵宁!你混账!”
眼见杨佳妮已经拍案而起,急晃晃扭头到处看,仿佛在找她的丈二陌刀,为防对方提刀来劈自己,赵宁连忙起身,好言宽慰,把她按回了座位。
咕隆咕隆灌完了一整坛酒,杨佳妮总算冷静了点,抹着嘴道:
“你在孝文山虽然拦住了蒙哥,但也只是让黄河南北的战场,没有致命威胁而已,中原战场原先就存在的危难,并没有就此消减。
“博尔术南下的十万大军,眨眼间就连克三州十余城,无人能够挡其兵锋,若是没有强者制止,他们甚至能直线杀到杨柳城去。
“届时,十几万北胡锐士,又是以精骑为主,足以在中原往来纵横,将几十万王师吞掉,那不比十几万匹狼吃掉几十万羊难多少。
“所以这个时候,中原必须还有人站出来。
“赵玉洁有王极境中期的实力,除了她,眼下没有人能左右中原局部战局——要不是陛下不相信元木真伤得不能出战,他自己就能亲自灭敌,何须赵玉洁?
“无论如何,让赵玉洁暂时大展拳脚,的确是最有利于国战的。”
说完这些,杨佳妮撇了撇嘴,显然,道理她虽说完全明白,但承认起来却是满脸的不乐意,好似吃了苍蝇一样。
末了,她又咕噜咕噜了半坛子酒,忿忿不平:“要不是我要留在河东,中原哪里需要她赵玉洁逞威风,真是......晦气!”
看到她越说越不开心,赵宁连忙拍马屁安抚:“杨大将军真是睿智无双,什么都逃不过你的双眼,在下佩服,实在是佩服!”
杨佳妮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
酒快要喝完。
这也就意味着,杨佳妮要回寿阳战场了。
至少今天得回去。
“给句实话,你的伤势到底怎么样,打算用多久康复?”杨佳妮问,“你可别等赵玉洁势大难制的时候,还在装病猫。”
赵宁立马纠正:“何谓我打算用多久康复?伤势不由人,相当长一段时间内,我都不能恢复完整战力,不能去沙场跟北胡拼杀。
“一切都要看身体的具体情况。”
杨佳妮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你看我像不像个人?”
赵宁:“......”
他只能道:“咱们都是人。”
杨佳妮立马重重一拍桌子,恼火地道:“既然我是人,那你在人面前说什么鬼话?”
赵宁:“......”
面对杨佳妮“真诚”的目光,赵宁只得实话实说:“我伤势着实不轻,你也亲眼看到了,若非没有余力,当时在孝文山,我也不会让蒙哥活着。
“不过,养好伤后,接下来一段时间,我的确会先专心砥砺修为,不到十分必要的时候,不会轻易出手。”
杨佳妮来了精神,双眼发亮:“如果不是形势所迫,你打算何时再出手?”
赵宁笑了笑:“该给所有人一个‘惊喜’的时候。”
杨佳妮顿时高高竖起大拇指,一脸我佩服你是条好汉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