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砀山县地界,到了忠武军控制的地头,赵宁、姜葭等人遇见了前来接纳武宁流民的宋州官吏、金光教教众。
他们在大小道路边搭建了许多粥棚,粥米很稠,筷子能在碗里竖起来,可见是真的下了本钱。
更难得的是,这里还有大夫有伤药,以帮助在路上受伤的人。
那些官吏彬彬有礼,纵然是面对流民,依然满脸笑容;身着灰炮的金光教教众,更是和蔼可亲,跟人说话都是轻声轻语,生怕惊动了谁一样。
姜葭见了这一幕很是高兴,她带了干粮,肚子倒是不饿,拉着小女孩去跟金光教教众攀谈,说起双方之间的渊源,不出意外让对方态度更显亲切,听罢姜葭的遭遇,又连连叹息不断诵念神号。
“身在徐州那污浊俗世,便如置身于荆棘林中,纵然自己不动,一旦旁人动了,亦难免遍体鳞伤,还望姜施主节哀顺变。”
老神仆双手合十,满脸慈悲与怜悯,“过去种种皆为云烟,如今姜施主到了宋州,只要追随神的身影,必然能得到神的庇佑,愿姜施主能远离灾厄苦难。”
姜葭学着对方的模样低头合十,“无量神光,多谢大师。”
没有过多打扰还需要忙碌的老神仆,姜葭回到赵宁所在大树前,抱着小女孩坐下,打算歇息一阵就继续赶路,争取早日赶到宋州城。
“神教的大师们真是慈悲,不仅施粥救人,还跟本地的官吏一起,为逃难过来的人寻找生计,让大伙儿都有活路,赵公子,这大概就是善莫大焉吧?”
姜葭对之后的生活充满了信心与憧憬。
宋州官吏与金光教教众们,在询问流民们的情况后,引导他们分成几批,说要带他们去特定地方安置,或种田或做工或从军,保证他们不会闲着没饭吃。
赵宁微微颔首算是认同姜葭的话,这个时候他无凭无据,当然不会说些让姜葭难受的话。
他的目光,落在那位隐入人群后的老神仆身上,对方正跟一位穿着绸缎衣衫,员外模样的中年男子说着什么,目光不断往这边示意。
那位大腹便便满脸贵气的员外,远远看到姜葭,眼中顿时露出惊艳之色,笑容浮现在脸上,抚着胡须连连点头。
在姜葭打算继续赶路的时候,老神仆带着员外来了,不无热情地介绍道:
“这位是宋州的袁员外,前番带着好十几车酒肉钱粮来犒军,得以坐上节度使张帅的宴席,此番决定又响应张帅的建议,打算带些难民回去作为庄户与帮工,给受苦受难的徐州百姓一条活路。
“举动是善举,人也是善人。”
姜葭肃然起敬,连忙见礼。
袁员外挺着胸膛笑得颇为自豪,老神仆继续对姜葭道:
“姜施主的遭遇我刚刚跟袁员外说了,袁员外分外体谅,愿意请姜施主为教习,教授族中女童习武修行,月银二十两。
“姜施主不要不好意思,这不是袁员外刻意施舍,而是他族中的确需要这样一个教习,姜施主是御气境修行者,恰好能够胜任。”
姜葭没想到刚到金光教的地盘,天上就有馅饼掉在自己头上,意外之余很是欣喜,油然而生一股拨云见日,苦日子终于熬到头的喜悦。
不过她并没有立即答应,左右双方顺路,打算在路上熟悉袁员外之后,到了宋州城再做决定。毕竟是吃多了生活苦头的人,遇到好事总会怀疑两分。
——除非碰见的是赵宁这种,切实从屠刀下救了她,救了乡亲们的真英雄。
“这位赵公子修为不凡,轻易击败了数十名武宁军精骑,若是员外族中尚缺强者教习,赵公子绝对可以教导年轻子弟。”
自己的事还没定,姜葭就不忘为赵宁谋出路。
在两人之前的交谈中,赵宁说自己是徐州某商号的客卿,因为商号被黑帮攻灭了,自己不得不离开徐州,眼下打算去宋州、汴梁看看,谋一份差事。
姜葭没说赵宁拥有元神境修为,算是留了个心眼——武宁军将士的惨烈死状,绝非御气境修行者能够制造出来的。
“击败了数十名军中精骑?”
听到这里,袁员外很是诧异,面露忌惮之色,旋即不着痕迹地收敛了脸上变化,迟疑着道:“袁某家中已有教导男子修行的强者......”
不知为何,赵宁发现袁员外向自己看过来的时候,眼中不无戒备、抵触之意,虽然掩饰得很好,却瞒不过他对细节的敏锐捕捉。
眼看姜葭有些黯然,袁员外又补充道:“不过袁某有一好友,是徐州大族家主,他们正在招募强者作为护院客卿,袁某可以为赵公子引荐。”
姜葭转头看向赵宁,询问后者的意见,护院客卿的地位终究不如先生,看她的眼色,应该是觉得这有些降低了赵宁的格调。
“多谢员外。”赵宁拱了拱手,没有拒绝。
这趟出行,除了打算揪出金光教神使,他就想深入看看金光教地盘上的各种景象,能混入底层就混入底层,能见识中层就见识中层,左右不会亏什么。
事情议定,袁员外很高兴,之后一直没有离开,始终在跟姜葭搭话。
期间,这位员外举止规矩、儒雅随和,言谈中展露出自己的饱读诗书与丰富见闻,不时妙语连珠,成功吸引了姜葭的注意力。
偶尔他还会慈祥地逗逗小女孩,展现自己富有爱心的君子风度。
赵宁被他有意无意晾在一旁。
姜葭不时看被冷落的赵宁一眼,美眸饱含歉意,几度想把话题引到赵宁身上,说他是侠义心肠,只可惜袁员外并无跟赵宁攀谈之意。
等袁员外的管家随从挑好了共计三百来人的庄户与帮工,一行人便离开粥棚,浩浩荡荡向宋州城方向进发。
途中袁员外赶路甚急,为此甚至不在驿站城池休息,每日天黑走到哪里就在哪里扎帐篷。用他的话说,这是家里来信,夫人生病了,需要赶紧回去。
既然不住客栈选择扎帐篷,条件自然艰苦不少,袁员外再度表现出了自己的君子风度,将自个儿的豪华舒适帐篷让给了姜葭。
起初姜葭是拒绝的,但袁员外的理由很正当:
队伍中就只有她的侄女是小姑娘,晚上冻着谁了都不能冻着对方,况且急赶路是他要求,若是因此让小姑娘生病了身体出了问题,他的良心会愧疚不安。
袁员外一副你拒绝我就是置我于不义的样子,让姜葭无法再拒绝。
帐篷是袁员外的帐篷,那袁员外多在自己帐篷里待一会儿,姜葭总不好赶人。于是乎,白日里袁员外总是跟姜葭搭话不说,到了扎营后还常常三人“独处”。
不仅如此,在队伍路过市集、驿站、城池的时候,袁员外派人买了好吃的好玩的送给姜葭的侄女,让小女孩对他好感大增,也令姜葭分外不好意思。
行至虞城县,距离宋州城便已不远,这一天袁员外在路上碰到了熟人,并立马带着对方与赵宁相见。
原来,道旁偶遇的熟人,就是袁员外口中那位大族家主的族人,对方见过赵宁后表示很满意,说了不少认可、敬重的话,因为那位家主眼下就在虞城县,所以让赵宁现在就过去。
临别之际,赵宁让姜葭小心袁员外。
“宋州是金光教匡世济民的地方,民风淳朴,大家都很善良友爱,袁员外更是大师都称赞的大善人,若是他有什么问题,大师哪里会把他带到我面前?”
姜葭对赵宁的关心很感激,对赵宁的提醒不以为意,她对金光教,以及金光教的那位老神仆信心十足——那是她未来美好生活的希望源泉。
这一路上来,虽然袁员外老是缠着她说话,她却始终没忘记赵宁这位恩公,常常找机会跟赵宁闲聊,不想赵宁一个人无聊烦闷。
“赵公子保重,大恩大德奴家铭记在心,永世不敢相忘。”
姜葭蹲身行礼,依依惜别,清澈的眼眸里满是如水温柔,“不过袁员外跟那位大族家主是好友,而且都是宋州人,想来日后奴家还能......跟赵公子相见。”
说完最后一句话,姜葭霞飞双颊,面若桃花,耳垂红得近乎透明,娇艳欲滴,低着头迅速转身离开。
......
当夜。
时辰不早,小侄女已经入睡,姜葭又看了一眼帐篷外的天色,笑容渐渐变得勉强,袁员外还在侃侃而谈,好似完全没有察觉到她隐晦的送客之意。
今夜,队伍在一座有市集的村子外宿营,袁员外派人去村子里买了鸡鸭瓜果,而后带着美酒美食来到帐篷,邀请姜葭一起用餐。
饭早就吃完了,袁员外却没有离开的意思,一直在跟姜葭讲述宋州的各种趣闻,自己笑声不断很是开怀,姜葭却越来越不捧场。
姜葭不明白,为何之前一直恪守礼节,从不会在帐篷停留太久的袁员外,今夜会在营地中其它帐篷灯火都已熄灭,大伙儿都已入睡之后还不肯离去。
终于,袁员外敛去笑容,坐直了身体,咳嗽两声,正色看向姜葭,郑重认真地问:“姜教习,你觉得老夫为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