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及至他下意识地抬手制在她腕上,两两相望,疑惑焦迫对上审慎紧肃,嬴无疾才幡然正视自己心底深幽,原来他从来就没信过眼前人。

    即便是选择替她解毒,也不过是被生死催迫下的别无选择。他舍不得她死,也不可能再择解毒人选。这二十余日,是老天替他选的,质疑也罢防备也好,一切筹谋算计都没了用武之地。

    既入穷巷,他无路可走。

    “你动什么!”耳畔一声斥,眼前人小脸上无端严厉,像个老学究,皱紧眉梢一寸寸重新在眼皮上寻起穴位来。他还没见过她医病时的模样,手上松了劲,银针就扎了下来。

    残毒被扼住,描了花样的杯盏在眼前晃了晃,五□□边清晰闪现。他按耐潮涌般心绪,一一拂过这些色彩:“绚若朝霞,秦宫里倒没这般出神入化的工艺。”

    他抬眼又看她,便见她殷红的唇,还有染了血丝的眸,眼睛里头是掩不住的心痛悔意。

    他便忙敛回目光,却依然是晚了。

    银针抽了,这一方雕梁画彩的斗室顷刻灰暗下来。

    又来回两次,眼前光影在明艳暖黄与灰败模糊间交织,摸清了寒毒走势位置后,赵姝颓然落手,她转身沉默着收针。

    不必多说什么,从她的态度里,嬴无疾了然,被下了判决似的无望将他压入幽冥。他转着杯盏阖目抵挡这无际无涯的绝望,深俊面目里一派澹然,只是终没了笑意。

    默然寂静,唯闻灯花偶然的噼啪。

    有极力隐忍的抽噎响起,是想哭又不敢哭的压抑。

    混沌无边的黑暗里,这哭声尤显凄厉惑人。

    嬴无疾一下子睁开眼,碧眸里未及收尽的恐惧仓皇遁入赵姝眼里,刺得她肺腑魂魄都颤痛起来。

    忍得太久,她忽扁了嘴哭得要背过气一般,一面固执地抬手,用指腹顺着寒毒走势去压抚他眼周。

    纵是气滞到说不出话,手法却仍是精准异常,她边哭边按,灯影色彩便在他眼中奇异地嬗变。

    “交叠浮连,美若天宫幻境。”他苦笑着赞叹了句,却引来她更多泪。芙蓉面、娑婆雨,眼泪多了就不值钱了,他见过她哭的次数已经无从计数,却唯有这一次,他能肯定,这人终于是完完全全地在为他一人哭。

    便从未有过的,想在她面前纵着发泄一回,黯淡碧眸如洗,千百次轮回般他以指为她拭泪,却问她:“薄情人作深情状,是为那西域蛊叶么?接下来,你是不是又要说…若是治不好时,要把命赔给我?”

    他微眯了眸重重按去泪意,一霎间,显露出全部的狠戾防备审望过去,染了寒毒灰斑的瞳眸冷到彻骨。

    此等战场上厮杀对敌的审望,赵姝平生如何见过,她受不住般倒退两步,回过神又悚然立住:“兄长既去,便为了我也绝不会这样算计于你。一定有解,定有解的,我便不做这赵王也一定寻出来!”

    她上前要再去碰他,却被他挥掌一把推开,这一下没有收着力,她跌摔着踉跄几步,撞倒在暖红色的椒墙下。

    “不必了!秦国亦有医者万千,你的王位是多少人用性命换来,且安身坐稳了。哼,就当我自个儿活该定力差,也算遍尝了赵王滋味。一双眼睛罢了,总比他丢了命要强。”

    归秦之期突至,蛰伏半生就要迎来最凶险的一场。胜了,他是风光无限立于万人之巅的第五代秦王。败了,则万戮加身被人碾成齑粉。

    他背着身,口吐恶语,一颗心却柔肠百转。纠结容易,解脱不能。

    丢下这一句后,他没再停留,抬步就朝楼下走去。

    眼瞧着那背影消失在旋梯转角,赵姝木着脸听着脚步声渐远,心里头数着台阶数目。观星楼每层间是十八级木梯,在数到第三十级时,她虚妄沉寂了月余的心里头猛地漾起股念头来,便沉着脸起身下楼追去。

    楼下脚步明显得轻缓下来,她步子越跑越快,在第五层琴阁出口,拦下他的去路。

    未及喘匀气,她一把扯住他领口,一张脸鲜妍盛怒地骂:“放你娘.的屁!他哪里是为了叫我这等烂泥朽木当王,最初不过是替我寻药。是阿兄搞错了,药没琢磨透,反被权欲薰腐……”说到痛处,她垂下头更叠了一层悔怒,忍不住自语:“赵如晦你走火入魔丢下我,可曾想过小乐如何自处,你是天下第一的疯子、傻子!”

    “何必自欺欺人,胜败寻常……”唇舌喉咙里止不住得冒起酸气,嬴无疾倒没再迈步,他一脸麻木地嗤笑着,今日偏就要刺醒她。

    “闭嘴,不许你说!”没头没脑的荒凉焦迫里,她忽然极用力地揽着他的背朝自己压,跳起身却只歪啃了下他泛青下颌,男人昂起头撇开脸,她便只得攒了股无措,踮撑着脚尖,一口咬上他项侧。

    第94章 四散3

    齿尖一入肉便撤开, 只留下个淡淡齿痕,连皮都没有破一点。继而是软糯的唇扫过,温软濡湿,带了偏执又讨好的意味。

    即便是再多筹谋恶语, 发肤相贴, 只要眼前这人稍稍主动些, 他便能顷刻丧了理智,情愿抛下此世一切将她牢牢纳入怀中。

    她平生未曾负人,只对着他, 怎么还那债却都是越积越多起来。故而,唇齿里贪婪地嚼下男人清冽熟稔的气息时, 她仍是觉不出自己真实心意。